他愣在原地,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在我背上停留了几秒。然后他咧开嘴哈哈了几声,转身钻进洗手间时,脚步明显轻快了许多。

洗手间的水声哗哗响起,我停下手中的动作,闭上眼睛深呼吸。

"没想到啊,你还挺会做饭。"陈瀚洗漱完,坐在餐桌旁,叉起一块三明治端详着,嘴上嫌弃道:"牛油果再碾碎点就好了。"

但他的眼睛亮得惊人,咀嚼的速度比平时快了一倍,咖啡也喝得一滴不剩。我静静地看着他,他吃饭的样子有点孩子气,嘴角沾了一点牛油果酱也不自知。

我知道他动容了,这个时刻,他心底里应当有真实的幸福的感受。男人在心生喜悦的时候,会用嘴上的挑剔来掩饰自己,就像小时候那些不会表达情感的男孩儿,只会用捉弄女生来表达他们的喜欢。

但,那又能怎样呢?人一时一刻的幸福感,是那样的脆弱与易逝,与他的前途和卡里的人民币比起来,这一瞬间的温存,又算什么呢?

此刻,我的心中只有荒芜与苍凉。

那个给方琳当眼线的"狼人",此刻正坐在我的餐桌前,为一份简单的早餐暗自高兴。他的发梢还沾着水,在晨光中闪着细碎的光。

他此刻的感受,应当也是复杂的吧。一方面,他幸福于睡醒的清晨有个女人愿意早起为他洗手作羹汤。另一方面,他也有胜利的喜悦,他略施小计,终于"搞定"了我。

多讽刺。

吃完饭后,我们一起上班,我让他把车停在了离公司很远的路口。车窗外的梧桐树已经开始落叶,金黄的叶子在风中打着旋儿。

"你至于吗?"陈瀚握着方向盘,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我解开安全带,笑着对他说:"不行,得注意影响。"

他嗤笑一声:"你一天天就是事儿多。你多大个官儿啊?" 他语气里带着熟悉的调侃,仿佛我们真的只是一对普通的情侣在斗嘴。

我没搭理他,自顾自下车。"哎!把我微信拉出来。"他在身后喊道。

我点点头,没有回头,朝着公司方向走去。陈瀚的车从我身边开过去,掀起了一阵风。

我打完卡,坐在工位上,拉开百叶窗,让阳光透进来。办公区陆续有人到来,打招呼的声音此起彼伏。我打开电脑,机械地输入密码,屏幕亮起的瞬间,我点开了手机里的录屏,再次认真查看。

那些聊天记录在晨光中显得更加刺眼,我在陈瀚与方琳密密麻麻的记录中捋出了几个关键的时间线:

陈瀚与方琳面试的那一天,陈瀚加了方琳的微信。

第一条信息是陈瀚主动发的:"方琳, 今天的面试感谢您,保持联络。今天真是我的幸运日。"

方琳只回复了一个 ok 的手势。

我几乎能想象方琳当时的表情红唇微抿,眼神审视,手指随意地回了个敷衍的表情。而陈瀚,一定是盯着屏幕等了很久,才等到这个单薄的回应。

第二条信息,依旧是陈瀚主动发的,时间是他面试廖文茜的那天:"方琳您好,今天跟廖总面试了,一切很顺利,感谢您的推荐,希望有机会共事。"

方琳隔了几个小时,回复:"知道了,谢谢你。"

之后的任何中西方的节假日,陈瀚都是第一时间的例行问候,方琳都是公事公办的礼貌回应,“谢谢。”

这种单方面的讨好持续了很久,直到乔娜在系统中提交假病例、我秒批的那天。

方琳主动发给陈瀚:“陈瀚,方便通个电话吗?”

陈瀚的回复快得惊人:“方便的。”

微信语音通话时长:20 分钟。

我的指尖微微发凉,那天的场景清晰地浮现在眼前陈瀚在公司门口抽烟,"偶遇"加班到九点的我。他一路尾随,跟着我出了地铁站后,状似无意地打探乔娜的消息。之后,我遇到了陆秉文,又哭又闹,陈瀚说他不放心,留宿在我家。

第二日上午,陈瀚微信电话直接拨给方琳,时长是 20 分钟左右。

而最刺眼的一次通话记录,是乔娜被开除前一天那条记录115 分钟的通话时长。

他们到底说了什么?方琳给了他什么指示?

之后他们的记录全是语音通话,有时只有几分钟,有时长达半个小时。但再没有任何文字信息。

直到最近两个月,通话才减少。我知道,那是因为,方琳在新加坡忙着重组 HR 部门,顾不上滨城了。

陈瀚与方琳在微信通话中到底说了什么,真相永远都不可能知道了。但是基于时间线和事情发展顺序的推理,我大概还原了一下经过:

陈瀚从一开始就想越过我,攀上与方琳的关系。

从方琳文字回复陈瀚的冷漠和公事公办来看,她熟知陈瀚的手段和为人。她老谋深算,不会真的信任他,但是她看到了陈瀚极力想要巴结自己的野心,她要顺势利用他。

方琳在乔娜提供假病例申请病假那天致电陈瀚,是已经在总部听说了我与乔娜有私交(这个我判断确实是乔娜自己大嘴巴出去讲的),她又知道陈瀚与乔娜素来不睦,所以想从陈瀚那里打探乔娜的事情,甚至是暗示陈瀚收集乔娜的“黑料”给自己。陈瀚想巴结方琳,所以当天找我打探乔娜的事情。

我并未跟陈瀚透露过乔娜被张生殴打的事情。很有可能,陈瀚后来找到的乔娜所谓的“把柄”,就是她收取供应商回扣的事情,这个很可能是陈瀚通过客户的人脉圈子道听途说的,他把这些事告知给了方琳,成为方琳威慑乔娜,逼她辞职的理由。

关于开除乔娜那天发生的事情,方琳告诉我的就是基本事实。乔娜为了掩盖自己收取回扣的事情,对我撒谎了。

陈瀚知道乔娜 5 号被开除,他知道我去深城出差是被方琳架空调离,他去深城出差也是为了避嫌,不暴露自己揭发者的身份。但是他从未对我透露过只言片语,他完全不在乎我在公司的处境。

我合上手机,掌心已经沁出一层薄汗。

乔娜这个“预言家”,确实找准了“狼人”。但是她不是真的“预言家”,她是悍跳的。

我脊背发凉,拿起杯子去茶水间。

刚才路过销售办公室时,余光瞟见陈瀚正在跟其他几个销售谈笑风生,意气风发。他转身时瞥见了我,笑容有一瞬间的凝固,但很快冲我眨了眨眼那种情侣间心照不宣的亲昵,此刻却像毒蛇吐信般令人毛骨悚然。我扯了扯嘴角,给了他一个笑容。

热水溢出杯沿烫到手指时,我才惊觉自己已经机械地按了太久的饮水键。疼痛尖锐却清醒,就像此刻心里翻涌的绝望。

我轻轻吹散茶水上浮着的茉莉花,某种比恨意更持久,比愤怒更可怕的情绪在胸腔里生根发芽。

销售部又爆发出一阵大笑,陈瀚的声音格外清晰:"......所以说你们要懂得变通嘛!不然怎么拿单?" 那些笑声钻进我的耳膜,化作无数细小的钢针,顺着血液流遍全身。

我突然想起他手机里那条信息:"方琳,今天真是我的幸运日。" 相似的话,他对我也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