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的 HR 经验，让我深谙职场政治。我知道这种状况下，我需要展示忠心，远远大于展示我的工作能力。但我也不能迫切地暴露出我的恐惧，任人拿捏。这里面的分寸，需要步步为营。

我当天下午就直接打电话给方琳自报家门，电话拨通之前我不知道她会如何回应，但我知道，这是我必须迈出的一步。

电话里方琳的声音清脆，温和而有力，带着一种让人难以抗拒的亲和力：“谢谢你哦，唐宁。我刚到公司，很多事情还需要熟悉。滨城的人员情况我已经初步了解，你做得很好。”

我握着手机，心里有些惊讶，但更多的是警惕。我设想过很多方琳对待我的态度，也许是不苟言笑公事公办，也许是给我些下马威。但，都没有。她很友好，每一句话都恰到好处，既表达了对我的认可，又暗示了她入职第一天就对局势的全盘掌控。

我当时在电话中只简单地寒暄了几句。在我没彻底摸到这位新任上司的脉搏之前，还是少说为妙。

而后这的一周，方琳再无音讯，连每周的例行会议都没有开。

我虽每日照常做着工作事务，但她的沉默像悬在我头上的一把大刀，令人难以安心。也许是我杞人忧天，她只在总部忙得不可开交，暂时无暇顾忌滨城业务。但，要生存下来的强烈欲望让我不得不步步筹谋。

回忆拉回来。

我左思右想，决定借着这次招聘销售经理的事由，主动跟方琳汇报工作，找机会打破这一周以来的沉默。

我叹了口气，写了一封邮件发给方琳，附上了陈瀚的简历和简短的评语：

关于滨城销售经理的人选推荐：

陈瀚，销售背景出色，个人形象与公司品牌匹配，具备较强的资源整合能力。但缺乏外企的工作背景，在团队合作和文化契合度上需进一步考察。建议进入下一轮面试。

邮件发送后立刻显示对方已读，但直到下班也未得到她的回复。

我心中愈发忐忑。

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中。

推开门，我脱下高跟鞋，随手将包扔在沙发上，整个人瘫在床上。

一整天的面试，我的所有力气仿佛已被抽干。

我盯着天花板，心中不停地打鼓：为何方琳对我推举陈瀚的邮件已读不回呢？

方琳入职之前，滨城的管理层职位，我通过初试之后，都会推举给总经理廖文茜做最终面试。

廖文茜是当年跟着林德明一起在新加坡打天下的销售总监，他们私交甚笃。

滨城分会所成立后，通过林德明的操作，廖文茜被集团派到滨城会所做总经理。

我入职后汇报给廖文茜的这两年，她虽然没有对我特别关照，倒也没刻意打压我，对我基本是“放养”，我只要按部就班地完成工作就好，倒也算过得轻松安稳。

可如今时移世易，我的汇报线改变，方琳成为了我的顶头上司。我不得不多想一步，要展示对方琳的尊重，也要剔除她的顾虑。

我想，方琳根基尚未站稳，滨城的管理层职位，如果我绕过她直接给廖文茜定夺，她会觉得我和廖文茜拧成一股绳在滨城占山为王。毕竟，我们是“前朝余孽”。

“叮~”手机上新进邮件的提示声把我的千头万绪拉回来。

我打开邮件，看到方琳简短的回复：“唐宁，我下周去滨城与大家见面。”

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儿。

刚退出邮件系统，我看到微信上有好友的验证申请，头像是一只马尔济斯犬，申请时只打了一个单词：Hi。

我知道是陈瀚。我通知他面试时是用手机打给他的，他搜得到我的微信号。

我迅速通过申请，在对话框里写下：“陈先生，下周会需要您跟我司的人力总监二面，具体时间再通知您。”

“果然 HR 都是人精儿，我都还没说话。”陈瀚加了一个吐舌头的微信表情：“好的，悉听安排。”

我没有回复他。

我眼下没有精力与他拉扯，我要好好思讨下周与这位新上司的初次会面。

一周后，我见到了方琳。她邀请我在会所顶层的餐厅共进午餐。

她坐在我对面，穿着一件米色的薄针织连衣裙，腰间系着一条细细的皮带。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太多：个子不高，学生头，圆脸，眼睛很大。她眼神俏皮灵动，微笑时眼睛弯成圆月，很有活力。

她与不苟言笑，干练强悍，说一不二的林德明截然不同。

“唐宁，这里的牛排很不错，你试试。”她切了一小块牛排，优雅地放进嘴里，语气轻松得像是在和老朋友聊天。

“这里的行政总厨是我从悦影挖来的。” 我拿起刀叉，笑着冲她眨了眨眼。

先邀邀功总不会错。

她笑了笑，眼神里带着几分赞许，“唐宁，我听说你是林德明亲自招来的。这两年你在廖文茜手底下做的还顺利吧？”

我正思索如何回答她，她又接着说，“我知道廖文茜是做销售出身的，一心只盯着业绩和成本，营运和 HR 的事儿她不太管的哦。”

“是的，我和廖总的合作还算顺畅的。”我说。

我知道方琳在试探我对廖文茜的态度。但我也不能即刻变脸，否则方琳会觉得我是个没有底线的墙头草，很难信任我。更何况，现在总部的财务销售等核心部门的管理层，很多都是林德明的亲信。公司里没有秘密，我要谨言慎行，以免被抓到小辫子。

“唐宁，我觉得你很能干，一个人撑起这么多事儿，应该升升做高级经理了......廖文茜应该为你打算这些事的。”方琳抿了一口气泡酒，“明年集团在大陆有扩张计划。”

我心里一动。公司内部的晋升机制一直比较复杂，五年不升职的都比比皆是，两年升高级经理，对我来说实在是个很大的诱惑。况且，集团业务在大陆的扩张会带给我无限的可能性。

“昨天我刚跟 CEO 聊过，要重新调整组织架构和晋升机制。”她的声音轻柔而坚定，“明年，我会给你争取机会。”

方琳在暗示我，廖文茜不为我的利益和职业前途做争取。她在拉拢我。作为空降领导，总部复杂的人事纷争一定已令她焦头烂额，她需要先稳定滨城的团队。如果我能被收拢，在滨城帮她独当一面，对她来说事半功倍。

“谢谢您，方琳。”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而感激，举起酒杯。

她拿起酒杯与我撞了撞。

“对了，方琳，关于销售经理的人选，明天我约了陈瀚跟您见面，我想……在廖总面试他之前，您先帮我把把关。”我巧妙地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