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声音很稳,因为我早已演练过千百遍。

......

汇报结束后,我合上笔记本,目光平静地扫过屏幕上的每一张脸。

PPT 讲完了,数据、图表、方案,一切都完美无瑕至少表面上如此。但我知道,这场会议的本质不过是一场精心排练的表演。高管们擅长用华丽的 PPT 堆砌战略,用晦涩的专业术语掩盖空洞的执行力就像美国大选时的政客,慷慨激昂地承诺,最后却留下一地鸡毛。

我不同。

为了这一刻,我翻遍了近三年的 HR 报告,研究过无数行业案例,甚至反复观看那些高管培训视频,学习他们如何用自信的语气包装最平庸的内容。但我和他们终究不一样我的方案里,藏着真正能落地的刀锋。

比如薪酬改革表面上是“提升市场竞争力”,实际上是为了瓦解方琳那套僵化的亚太标准;比如招聘流程优化明面上是“提升效率”,实则是在削弱总部对中国区的控制权。每一个调整,都是精心计算的一步棋。

“Good.” Bob 只说了这一个词,然后例行公事地问,“Any comments?”(大家有什么意见吗?)

会议室鸦雀无声。

没有人敢开口。

他们不知道我是怎么上位的,不知道我和 Bob 之间究竟达成了什么交易,更不知道我手里还握着多少底牌。

方琳的嘴角绷得紧紧的,但她最终什么也没说。

会议结束后,屏幕上的面孔一个个暗了下去。当最后一个视频窗口熄灭,程淮严整个人松懈下来,慵懒地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他就是这样的人对我的火箭式晋升,从不过问缘由,甚至连探究的眼神都欠奉。这种恰到好处的分寸感,正是我们能够心照不宣友好合作的原因。

"唐宁,"他突然开口,双手交叉枕在脑后,"我想升陈瀚做高级经理,统管两家 Club。"

我转动座椅面向他,嘴角扬起一个笃定的微笑:"好啊,程总。明年三月统一晋升时,可以操作。"

程淮严的眼神中终于露出了难得一见的惊讶。这个反应很有趣他清楚地记得他刚入职时我是如何毫不避讳地打压陈瀚的。如今我手握大权,却对他的提议毫不犹豫地首肯,这显然有些超出他的预期。

我看见他的大脑正在飞速运转:如今唐宁和 Bob 捆成一根线,为什么还对我这个想要中国区独立出来的 Head 提出的建议如此支持?这是示好?是试探?还是另有所图?但这些思虑只在他眼中停留了不到两秒。

"合作愉快。"他最终只是轻拍我的肩膀,露出一个心领神会的笑容。

我看了看表,已经是下午四点。胃里空荡荡的灼烧感提醒我,为了准备这场会议的 PPT,我连午饭都没顾上吃。我起身去下楼去吃饭。

乘电梯下到大堂,远远就看见张蕾坐在靠窗的沙发区面试一位销售。那是个背影挺拔的年轻男人,肩线将西装撑得恰到好处。张蕾正说着什么,突然抬头看见了我,条件反射般弹起来,脸上堆满殷勤的笑。我抬手做了个"继续"的手势,她如蒙大赦般点头坐下。

这个场景让我想起复职那天,张蕾战战兢兢的样子。"唐宁姐,你可算回来了!"她的声音里带着刻意的亲昵,"您不在这些天,我就像无头苍蝇似的......"她顿了顿,眼神闪烁,"其实早就想联系您,又怕打扰您休息......工作上的事更不敢让您烦心......"

当初我被停职调查时,她的微信安静得像不存在;如今我杀回来坐上 HR Lead 的位置,她又突然变成了最贴心的下属。

但我没有为难她。

不是出于大度,而是因为现在的我,早已不需要通过刁难下属小姑娘来证明什么。张蕾的见风使舵再正常不过在这个弱肉强食的职场丛林里,自保才是第一生存法则。只要她够聪明,能做好我交代的事,我并不介意继续用她。换个人还不是一样的,还要重新培养。

这一刻,我竟诡异地理解了方琳。

当年我在她面前小心翼翼的示好,那些精心设计的"请教",那些刻意表现出来的勤勉与忠诚......在她眼里,大概就像现在的张蕾一样,透明得可笑。上位者早就看穿了底下人的小心思,就像观赏鱼缸里的鱼,再怎样卖力地游动,也逃不出那一方玻璃的界限。

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

方琳当年对我的若即若离,时而无视时而施恩,不过是在享受这种掌控感她知道我渴望什么,就故意吊着不给;等我快要放弃时,又给点甜头。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她玩得乐此不疲。

但我和她终究不同。

我不会主动去为难张蕾,不仅是因为善良,更是因为我唐宁的格局从不局限于此。职场上有太多这样的人一朝得势,便迫不及待地将自己曾经吃过的苦头,变本加厉地施加给后来者。就像那些"多年媳妇熬成婆"的可悲角色,终其一生都在重复着可笑的轮回。

我不屑于此。

在我眼中,“张蕾们”不过是我职场进阶路上的 NPC。他们的逢迎讨好、见风使舵,都是我磨砺心性的必经之路。

与其浪费时间在这些无谓的“报复”上,不如把精力放在深远的打算上。

我在写字楼底商的餐厅区转了一圈,最终推开了一家美式牛排馆的玻璃门。深棕色的真皮卡座,暖黄的壁灯,还有墙上挂着的复古牛仔装饰这里足够安静,正适合独自享用一场“高管会议”后的庆功宴。

"一份澳洲 M5 和牛肋眼,三分熟。"我对服务生说,指尖在菜单上轻轻一点,"再要一杯起泡水。"

牛排很快端上来,粉红色的切面还泛着诱人的肉汁。刀尖刺入的瞬间,鲜美的汁水立刻涌出,让我突然想起复职后公司众人态度转变的嘴脸那些曾经避之不及的同事,现在个个堆着笑脸凑上来套近乎;那些从前无视我存在的各部门总监,如今邮件抄送得比谁都勤快。

现实得令人作呕,却也简单得无需赘述。

有些人就像七分熟的西冷牛排,表面焦香坚硬,内里却早已熟透,失了血性;而现在的我,恰似眼前这块三分熟的肋眼外表平静得体,切开后依旧带着鲜活的韧劲和未冷的血气。

我一边咀嚼着牛排一边想到了陈瀚。

在我复职后所有人的讳莫如深里,只有陈瀚这个“愣头青”直接打电话给我。

"唐宁,你行啊?"电话那头,他的声音带着惯有的轻佻,"还在那套我话儿呢?你和 Bob 是不是有点儿事儿啊?"

"没什么事,以我的工作能力,这个职位是我应得的。"

陈瀚在电话那头吹了个口哨。他还是老样子,永远用他那套男性视角解读一切既然他能靠着一张俊脸和花言巧语混得风生水起,自然觉得所有人都该走同样的路子。

挂断电话后,我摩挲着新换的名牌China HR Lead。茶水间的窃窃私语,电梯里的欲言又止,这些我都知道。也许整个公司都在猜测我和 Bob 的关系,也许在某个私人群里,正流传着各种不堪的版本。

但有什么关系呢?

重要的是,此刻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是我。重要的是,从今往后的每一个决策,都将由我签字生效。

所有人都不会想到,真相竟是如此简单我仅仅是对 Bob 说了一句:"为了保护您,我将那晚的事全程录音了。"

但只有我自己知道,那晚匆匆赶去"解救"Bob 时,我满脑子想的只是如何不得罪这位大老板,如何不耽误自己期盼已久的升职机会。当时的我,不过是个一心往上爬的自作聪明的“小白兔”,哪来的心机和胆量去准备什么录音留后手?

若是当时的唐宁真有这般城府,又怎会被 Bob 和方琳整得停职调查,险些无法翻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