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婉有些愧对爹的歉然,忽又想起一件事,“寇冲行军在外,西突厥跟大周摩擦不断,正是关键时期,等他回来还不知什么时候。”
胡杏娘如今可就闹着要走,想必找儿子是假,去寻寇建德是真。
“朝廷的事是大事,自然等他回来。”
寇冲恐怕两三年都回不来呢!俞婉也是才想起,两年前大周征讨西部贺鲁,不但收服了西域几个部落,朝长安献上了大量金银财宝,其中还有战败身死的土木昆部首领的家眷老小。朝廷慈悲为怀,以仁服人,手下败将也不足为惧,将所有战俘免除死罪,发配北边丰州。
那土木昆部落首领有一个儿子却是个桀骜不驯的,发配路上逃了出来,重归旧地,不择手段联络西域诸部,烧杀抢掠,一年多过去,已经成长起来了!这个棘手的敌人仇视大周,不断犯边,朝廷苦于sao扰,又拿他没办法。
因为如今的大周正值皇权交替的关键时期,朝野内外暗流涌动,明争暗斗不断。东北高丽、西南吐蕃皆虎视眈眈,打打和和,朝廷疲于应付,再抽调不出多余的兵力了。
不过是被动坐看敌人壮大。
家国大事俞婉不
懂,也无力干涉。但寇冲既在西北被绊住,短时间内肯定回不来,就是回来了也无力改变什么。
周家势大,周夫人绝不会允许胡杏娘回去。寇建德娇妻稚子在怀,也不见得还欢迎胡杏娘。胡杏娘原配嫡妻,有儿有女,儿子又那么出息,还为家翁家婆守过孝,舆论上屹立不倒,很有一争的实力。
寇冲该头疼了,夹在父母中间,肯定很不好受。
俞婉管不着那些事,但胡杏娘天天在家里闹也不是办法。那一日爹过来送货,俞婉看见他脸上两道长长的指甲印,心里的火一下就起来了。转而一想,站在爹跟俞家的角度,理由也很充分,她总不能劝爹送胡杏娘走,那成什么了。
“想来那边也不缺什么,爹不如就在铺子后面住下,等寇冲回来,叫他们母子自己商量去。”俞婉这话有些心虚,对寇冲来说,爹娘都好好的,自然是组合成一个完整的家要好。
上辈子那样的结果,他应该是不赞成和离的吧?
俞婉不确定,如今胡杏娘没有精力打铺子的主意,爹的日子又不好过了,俗话没错,人无远忧必有近虑。好在她跟张志诚处得很好,性情相投,张志诚每日除了读书做文章,拜访名师游玩些山水,就是找俞婉说话,在外面看见个什么好玩的,总想着给她带回来。
俞婉虽对他没多少男女绮思,也不讨厌。最关键是做长远计,将来化隆县兵临城下,她可以提前将亲眷转移。她没有能力去左右那些大事,重生回来,很多事情只知道结果,不清楚前因,能做的不过多赚些钱,哪怕将来捐钱捐物,尽一份心力,其他的就做不到了。
未雨绸缪,西面打得再厉害不至于就到了肃州,到时候张志诚考上举人,她就陪他进京赶考,将爹也带上,躲开这里的一切是非。
今年的冬天格外冷冽,塑风平地而起,直往骨头缝里钻似的。将近春节,铺子的生意好,冻疮膏尤其卖得火爆,甚至有人远从沙州过来进货。听闻北边风雪大得埋城,草原上冻死了不少牛羊,人人龟缩在家。
最苦的便是军营,粮饷一拖再拖,战事又吃紧,冻死不少人。三叔找上俞婉,说是二哥传信,请她全力制作冻疮膏,北边紧需。
俞婉也想多做,不为卖钱,只是抚慰守边卫国的军士也好。可苍兰仙露只有那么多,将其他东西都停了,一天也不过一千盒的产出。
她急得嘴边生了一串燎泡,晚上睡梦中也想着这事,总想着若是苍兰仙露能多开几朵花,每日多生产些苍兰仙露,她一定造福利民,泽被众生……
冯婶是一家子中起来最早的人,冬日里先把炉子引燃,坐上茶壶烧热水,手洗干净便做早饭。这一日刚洗漱好,打算开门杜二姐这个时候也要来了,路过俞婉屋子,听见一声惊叫,顾不得规矩,连忙上前查看。
苍兰花又开花了?!
俞婉披头散发,肌肤泛着比窗外白雪还刺眼的柔光,傻愣愣地坐在床上,盯着手心。冯婶以为她作恶梦了,小心翼翼道:“东家怎么了?”
俞婉没理她,古怪地盯着手心,喃喃道:“真的开花了,太神奇了……”
就在刚刚,每日睁开眼睛第一件事便是收取早上辰时的三滴苍兰仙露,好几年了,雷打不动的两朵兰花,今日居然变成了四朵!一共六滴苍兰仙露。其实不止一次幻想着,贪心地想再开两朵花,总没变化,那心思早就淡了。
无心插柳柳成荫,她不过随口一说,随即俞婉一凛,那可不是随口说。家里老人早说过,对着神佛许得愿望灵验之后一定要还愿,否则不定什么时候就要灾祸临头。
洗漱好之后,俞婉毕恭毕敬朝菩萨烧了三柱香,随即将铺子里其他脂粉全部停了,十天赶制出四万盒冻疮膏,由三叔带人,运送到北边。
此后趁着年关将至,天气越发严寒,俞婉又做了一万盒,在大户人家施粥布衣的同时,将冻疮膏散了出去。做完这两件事,总算还了一点愿,往后的日子还长,她又干回了老本行。
快过年了,张志诚要回家,俞婉准备了礼物给他带着。爹将他送到城外,目送车马远去,回来对俞婉道,“明年,爹一个人要送你们两个南下,想想真是不好受。”
俞家兴感情内敛,对女儿是好,从不说巴心巴肺的话。俞婉也不知如何安慰,要说不嫁,爹反过来还要教育她。
“再有几天就除夕了,也不知三叔回不回来,北面的灾情怎么样了。”
年年总有天灾人害,世道艰难,万物只能自救。俞家兴看着窗外还在簌簌落雪的天空,“也有一个月了,如今雪大,路上不好走,还不如年后回来。”
俞婉也是这个意思,宁肯年后慢慢走,年前不要着急。
父女俩坐着说话,俞家兴突然道:“今年去梅花里过年吧,好久没一家人聚在一起正正经经吃顿饭,往后还不知有没有机会。”
她跟胡杏娘关系不好,爹左右为难,从未怪过她。胡杏娘如今还拧巴着,她又快要嫁了,爹心里肯定不好受。一顿饭而已,俞婉不愿意逆了爹的意思,答应腊月二十八过去住到初二。
距离除夕还有两天,俞婉早早关了铺子,将工钱跟分红都发给了铺子里的人。之前赶制冻疮膏,借用了薛家的作坊跟工人,工钱是结算了,薛家的人情还没还,于是特意另备了一份年礼,叫刘达带回去,自己年后再去看望义父义母。
刘达领东西去了,俞婉将冯婶母子留在铺子里,安抚道:“如今那边又买了人,你两个是我家的,铺子要有人守着,倒不用去凑那份热闹,就在家里过吧。”
俞婉不说,冯婶也不会去的,家里什么年货都有,俞婉从不限制吃用。安安稳稳、清清静静过自己的日子,求之不得。帮俞婉收拾了几件衣裳,送上梅花里过来的马车,冯婶便将铺子落了锁,带傻大姐只在屋里烤火。
梅花里的房子还是看房的时候来过,这是第二次踏进这里,胡杏娘是个会把家的,里里外外收拾地齐整,又是院子又是假山,不知道的以为是哪个大户人家的房子。俞婉一路带着欣赏的目光进去,寇芙已经九岁,在院子里玩雪,听见俞婉的声音奔上来道:“jiejie来了,快进来烤火。”
俞婉摸摸她冰冷的小脸,笑道:“我以为你不冷呢,手这么冰,仔细冻着了。”
寇芙也是大变化,穿着光鲜,打扮伶俐,蜡黄的脸褪去暗沉,粉雕玉琢。只是还在换牙,门牙左右两个黑洞,自己不好意思,说话时用手捂着嘴。
俞婉扶着她下巴看了一回,将铺子里带来的牙具给了她一份,叫她早晚刷一次牙,否则可长不好。寇芙抱着小匣子,说风就是雨要去刷牙,家里的仆妇只好跟在后面。
胡杏娘见她来了,闲闲招呼了两句,便叫人领去院子。爹陪着俞婉走了一回,父女俩说些贴心话。俞婉看着快跟上辈子富态的身影重合的爹,心下欣慰,不管如何,今生的日子提前比前世好过了不少。
她有点担心爹跟胡杏娘的关系,这个家前前后后,仆妇众多,规矩森严,胡杏娘待她冷淡淡的,浑身上下的威仪,谁人看见不赞她一句端庄。这样的端庄却绝不是一个庄家汉子消受得起的,胡杏娘只怕插翅都想飞出去了。
与其这样没意思,还不如一刀两断。
俞婉摘了一支寒梅,回屋里插起来。她的院子在西面,离正堂不远不近,早烧了地龙。进门便热乎乎的,院子里有个婆子供她差使,招待还算有心。
稍微歇了一回,上头喊叫吃饭,果然比在铺子里吃得精细,据说每顿都是十二个菜,有荤有素,有汤有面。俞罗衣也在,穿了一身粉色夹袄,亭亭玉立,跟在胡杏娘身后亦步亦趋,比小丫头还殷勤。
俞婉想不通她图什么,胡杏娘是个好母亲,却不是个好婆婆,上辈子也是,俞罗衣在外面再能干,还不是在胡杏娘身边立足了规矩。十年如一日扮演着小媳妇的角色,每天早上请安,伺候梳洗,婆婆吃饭她站着,婆婆睡觉她守着,夏日打扇冬日添火,日子实在不能说舒坦。
周家夫人都没这么大的规矩,罗衣却好似甘之如饴,大概真是爱惨了寇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