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锦枝不动声色,藏在后背的手悄悄摸到了衣柜里的报警按钮。

“他把我抱上车却不肯看我,但是我能感觉到他有多焦躁……喉结一直动,裤裆越来越鼓……就算当时我年纪小也知道是什么意思。这是一个年轻又英俊的男人,开着好车、穿着好衣服,连香水都是贵的味道!到了酒店,他处理完我腿上的伤口让我去洗澡……”朱砂面目狰狞,咬牙切齿,“这是一场豪赌,一个处女的价格,我只能赌……”

“……”祝锦枝深深吸了口气,手指悬在报警按钮上迟迟没有落下。

朱砂的瞳孔异常扩张,盯着她看了这么久,眼睛一眨也未眨,明显进入了癫狂状态。

她可能伤害她……或者,她可以帮她。

祝锦枝喉咙动了动:“你要掐死我了……”

朱砂深深注视着她,两个人面对面僵持着,连空气都凝固了。

二十七、二十八、二十九……

祝锦枝的指尖刚要按下报警按钮,颈前忽然一松,朱砂苦笑着往后退了两步。

“我赌赢了,他上了我。好疼……好疼……他趴在我身上,一下又一下,一遍又一遍,下面被撞麻了,腿疼得抽筋,可我也不敢喊停,”朱砂闭了闭眼,慢慢坐到地上,“因为只有他,我只能抓着他……她们卖得便宜,我卖得贵,她们卖一次,我卖一辈子,她们卖给很多人,我只卖给一个人。”

祝锦枝俯下身,将厚厚的毛毯裹在朱砂身上,静静坐在她身旁。

“尹铎问过我想要什么,我告诉他,我希望所有像我一样的女孩子都知道,她不仅可以梦想坐飞机,还可以买飞机、买航空公司甚至买研发室……”朱砂盯着墙壁,“可是凭什么呀?我凭什么呀?我能躺在沙滩上和他说这些,因为我卖身了!我把自己卖了个好价钱才买得起飞机!”

客房没有拉窗帘,白雪将天地映得发亮,远处马路上汽车陡然经过,在墙壁上投下转瞬即逝的光影。

“即使我受不了他碰……碰我,可我宁愿吃药也留在他身边,因为他要给我股权!你知道那些股权值多少钱吗?”朱砂视线涣散空芒,“尹铎带我坐旋转木马、陪我放烟花、问我喜欢吃什么鸡蛋,要每天给我做那个什么饼,让我可以像个平凡普通的姑娘一样快快乐乐地活着”

朱砂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珠一转,倏然对上祝锦枝眼睛,笑起了起来。

她背对着凌晨的天光,脸色苍白而狰狞,干瘪的笑声如恐怖片里作恶的亡灵。半晌,她终于止住了笑意,感慨似的摇摇头,眯起眼睛,一字一句清晰了说道:

“去他妈的平凡!我野心勃勃!我欲望昭昭!他凭什么按头让我平凡!”

祝锦枝眉心一跳。

“就算我生来是颗不值钱的砂,但我用血肉磨了十年,砂也合该是颗珍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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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砂声音不大,但字字掷地有声,房间内寂静了很久,祝锦枝只觉耳鼓嗡嗡作响。

“但是一样的,我和那个卖五千万的子宫一样,都是卖身,”朱砂幽幽道,“我总是说,‘上升通道关闭了’,‘就算我Tpo1第一名毕业,没钱没势没背景再优秀也只是高级社畜’,‘个人努力无法撼动资本洪流’,‘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不公平’。”

“不是这样,不是这样啊,就算世界残酷的也总有例外,鹤楚然,我招进来的小孩儿就没背景,哦不,他有脑子,那……他的秘书,黄秘书,她真的什么都没有,只是办事有条理……我要是不这么想,要怎么活下去啊。兢兢业业二十年才当上投资经理又怎样,起码她们不用卖身……她们可以随时辞职撂挑子。”

“我也想买干干净净飞机,告诉姑娘们,你们可以像我一样!像我一样什么?怎么练口活儿?怎么吞得更深?怎么取悦男人?我真的想告诉她们,我是你们的榜样,但我不配。”

祝锦枝一言不发,认真听朱砂说话。

往常这种时候她的脑海里会迅速分析对方的心理状态,思考她应该如何与对方沟通。可此时此刻,她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就像一个普通听众想知道故事最后的落脚点在哪里。

朱砂突然古怪地笑了起来。

“蓝航老爷子被我气死以后,我就一直见鬼,”她指着墙角,“在那儿……”

祝锦枝打了个哆嗦,空荡荡的墙角里仿佛真站着她看不见的人影老人满是皱纹的脸上憋得青紫,瞪着惨白的眼仁,直勾勾朝她们笑。

“可我看见的不是老头,而是我自己,是那个十五岁的、刚从家里逃出来的我,”朱砂偏过头,问道,“你知道为什么吗?”

祝锦枝摇摇头。

朱砂笑了起来:“因为我他妈一点都不内疚!”

“他是被我气死的。我把蓝航拆了,婆·泼·文- ⑵⑶0⑵0⑹⑼⑷⑶0他心梗脑梗了。可是那又怎样?他九十岁了,九十岁了!我不拆蓝航,他还能活几天!何况蓝航那个样子根本撑不下去,破产那天,他也会死。”

“我应该对他负责的,就算不哭,也应该对他家人道歉,但我说不出来,凭什么要我说对不起,我就是吸血鬼,就是杀人犯,就是没有道德!没有良知!”

“只要账户里有钱,我就能安稳入眠。就算半夜鬼站床头,我也能用钱把他打得投不了胎!”

“可没办法面对我自己……”朱砂注视着墙角,止住了话语,仿佛真的在与虚空中少女对视,半晌,她摇头苦笑,“她来问我,为什么要像狗一样舔他。”

朱砂不知在暴雪里坐了多久,进房间时整个人都被冻僵了,裹了一会儿毯子,渐渐找回些知觉,这才开始打哆嗦。

“因为我发现,我生来就是一个怪物,”她声音轻轻地,依然瘆人地笑着,“我以为是他把我变成怪物的,他让我当怪物,我就得是怪物,但是,我他妈天生就是个怪物啊!”

“我真的哭不出来。”

“……”

“我没有感觉。”

“……”

“你摸摸我的心,它在跳,但我感觉不到……”

“……”

朱砂靠着身后的床边,疲惫地眨了眨眼,说话时的鼻音加重:

“我以为这么多年,我是按照他喜欢的样子成长的,以为我不当怪物,他就会抛弃我,所以这两年我心安理得埋怨他我也可以温温柔柔可以相夫教子啊,你为什么要娶别人?”

“我把自己放到弃妇的位置上,对他给我的一切超出合理范畴的利益都却之不恭,我觉得他欠我的。所以很多事情我是故意和他闹别扭,只要涉及到他太太,我就不动脑思考,不论迟到还是失约我都怪他太太、就连我的分析师来医院找他,我一听是个女人,也自动认为是他太太咳咳咳……”

祝锦枝叹息着扶着朱砂站起来:“下楼去烤火吧,我倒杯热水你。”

“阿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