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些尴尬, 亦跟了进去。

这是这段日子以来的常态了, 因为有蓁儿,她默认了他跟在身边, 尽管, 这一路上,几乎没和他说过话。桓羡常常是需借着蓁儿才能和她搭上一两句,她也爱答不理的, 像是在置气。

可她有什么可置气的, 桓羡想不明白。

她已知道了谢璟还活着, 那日他们刚刚离开敦煌,启程回姑臧,便于车上得到敦煌郡太守的消息,称谢璟被找到了。

二人得到消息后,又匆匆赶回敦煌郡府,与谢璟见了一面说相见也许并不恰当,至少,薛稚没有与他相见,只是立在屏风后,隔着屏风远远地看着他,泪盈于睫。

恰巧伊仞及受托寻人的谢氏族人也已赶到敦煌,桓羡和谢璟寒暄了几句,便将他交予了对方,带他回陈郡,随后,又重谢了那位高昌老人后,派人将他们送回高昌去了。

桓羡本以为妹妹会跟着谢璟回陈郡,不想她只在屏风后目送他离开,自始至终也没出来相见。

所以,不是他不让她见谢璟,是她自己不肯,这又置什么气呢?

桓羡想不出答案,忆起谢璟彼时的模样,又无端有些心虚。

原本也算意气风发的一个青年,如今前事尽忘,面对他时,脸上只有得体的微笑和眼中的茫然。

他不认得他了。

若是栀栀站在他面前,他也真就未必能认得出。

桓羡好似一瞬理解了妹妹的不愿相见,但他又没有不允她见谢璟,她迁怒自己做什么呢。

他只怕她还在为从前的事置气。三年过去了,他不知她有没有释怀,若连蓁儿也无法使她回心转意,他可真不知该如何了。

果不其然,入门时便被她冷冷一眼制住:“你怎么还在。”

桓羡停在门前,略微不悦地皱眉:“我好歹也是蓁儿的父亲,我不在这儿,要去哪儿?”

他说着,目光在屋中寻找着那笨蛋女儿的身影,可惜蓁儿大约是这一路上困了,被薛稚抱下车时便趴在她怀着静谧地睡着了,此时也躺在青帷帐里,睡得正香。

薛稚道:“那现在你把她人送到了,可以走了。”

桓羡答得脸不红心不跳:“明早蓁儿见不到我,会伤心的。”

“是吗?”她讽刺地笑笑,回眸看向蓁儿时眼神又变得温柔许多,“从蓁儿的反应来看,她和你倒不似很亲。”

否则也不会才和她相处七八日,便全心全意地依赖于她。真不知她不在的这几年,蓁儿,她可怜的女儿,是吃了多少苦。

桓羡道:“那只是因为我不肯像桓翰他们一样惯着她。她被何令菀教得太笨,连功课都要桓缙代劳,当然怕我。”

桓缙?那是何姐姐和梁王兄的孩子么?薛稚有轻微的出神。

她长叹一声:“早知道当初,我就该把蓁儿也一并带走。”

省得他利用蓁儿,一天到晚在她身边转悠。

她终究默认了桓羡留下来,另拨了间屋子给他和伏胤居住。然而金尊玉贵的建始帝如何会与侍从同住,当夜,薛稚便见那小侍卫抱着被子面无表情地从屋中出来,似要在院中露宿。

凉州塞上夜里极冷,便是铜筋铁骨也没有让人露宿在外的道理。薛稚心知这又是他迫使她心软的法子,当即气不打一处出,令青黛与木蓝另收拾了间屋子出来安顿伏胤。

伏胤又抱着被子往新收拾出来的房间去,一面悄悄与桓羡耳语:“陛下,您这法子好似不管用。”

桓羡脸色黑沉:“闭嘴。”

伏胤言简意赅地提醒他:“陛下,欲速则不达。”

桓羡铁青着脸,没说话。

自重逢以来,从敦煌到姑臧,也已七日,她知道了谢璟还活着,待他的态度却仍旧没有改变。

都已经七天了,眼瞧着蓁儿和她越来越亲昵,怕是很快就将自己所教抛之脑后,怎能不急。又怎能说得上欲速不达的“速”字。

屋内,薛稚侧身斜倚在床榻上,照看着蓁儿。亦手支额,隔着帷纱懵懵地看窗上映着的烛火。

她没想好要不要接受他。

这三年来,除了久寻不到谢郎的焦急与担忧外,她其实过得很充实,也是前所未有的自由与满足。

然,那日目睹了谢郎还活着后,她的人生便似失去了一个重要目标,浑浑噩噩,不知要做些什么。

她知道她和谢郎没可能了,但对于桓羡,三年过去,她对他竟也可以称得上心如止水,爱恨俱灭。

她很少会梦见从前在宫中的事,梦见他带给她的那些伤害。因为客观来说,从秦州回去后的半年,除却最后那段时日她说要走而引出他的疯病外,大部分的时间,他待她是不错的,也还算尊重她。

只是想起那暗无天日的囚笼一样的生活,她还是会心有抵触,毕竟,她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充实,现下又有了蓁儿,只会过得更好,干嘛要和他在一起呢。

罢。

她于静谧中幽幽叹息。

顺其自然吧。反正过一阵子,她也要回贺兰部了。

桓羡从此在妹妹身边留了下来。

她待他冷淡依旧,不理他,夜里也不让他近身。桓羡只得从蓁儿身上想办法。

蓁儿正是开蒙的时候,之前因为赶路而荒废了功课,如今既然安定下来,自然也得重新提上日程。桓羡于是将她的那些课本重新找出来,自觉承担起蓁儿的教学任务,也显得蓁儿离不开他。

然而蓁儿似天生不善于此道一般,那些数学题,无论他讲过多少遍,她仍旧答的一塌糊涂。又因桓缙不在,没有人替她做功课了,愈发的原形毕露。其功底之差,令本存心与女儿亲近、建立感情的桓羡常常气到失语,父女关系,反而一落千丈。

一日,薛稚与木蓝自集市上买了蔬果回来,未进门便听见蓁儿嚎啕大哭的声音,她脸色一变,迅速放下菜篮子冲了进去。

“你这是在做什么?”她着急地问。

桓羡手里正捏着根戒尺,作势欲打,脸色铁青。而他对面的书案前,蓁儿哭得小鼻子一抽一抽的,满脸是泪,正乖乖伸出一只稚嫩的小手来,任父亲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