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走出去的人没有消失,他们只是自由了,带着“驾照”畅行无阻,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林雅安无数次想,如果她被“点名”了,那么她头一件事就是要找到林广良。
她要亲口问一问,到底是为什么?
回顾这短暂的人生,她时常觉得自己是幸福的,起码在林广良拆穿之前。
生在小康家庭,自小吃穿不愁,脑子也灵光,即便在医学院也是名列前茅。父母总念叨,要是未来找对象,她不用太在意条件,毕竟她家里有钱。他们要她挑人品,说长择的关系要看德行,“不要找对你好的,要选本身就好的人,再差也不会难为你到哪里去。”
她选林广良看重的就是他人好。
体贴温和,人见人赞的儒雅,虽然父母早逝,家中贫苦,可有她家帮衬着,日子过得也算是蜜里调油。
唯一的遗憾,是一直没有孩子。
两人倒也不急,都是学医的,知道情绪也会影响,有些事情急不得。
又过了阵子,依然没动静,倒是林雅安的父母开始着急,不住地催。
找人一查,林雅安的问题。
一夜无眠后,她提出了离婚,毕竟林广良还年轻,又是独苗,她不想旁人家的香火断在她这里。可林广良拒绝,认真地说两个人过也是一样的。他照常生活,如旧的体贴,对她的态度没有任何变化,这反倒增加了林雅安的愧疚。
身边的人也常点她,说男的不想要孩子只是嘴上说说,好多人到中年,半截后了悔,他们都要她提前做打算。刺耳的话语听得多了,拧成解不开的疙瘩,夜深人静时一下下敲打着她脆弱的心。
就在她第三次提出分开的时候,林广良抱回一个弃婴。
“这是老天赐给我们的,”他盯住她的眼,“我们就把她当成自己女儿好不好?不要再提离婚了,好不好?”
林雅安本要迟疑,可接过孩子的那一瞬,小孩恰巧也仰脸望她,嘴角一翘,展出个无忧地笑。没由来的,她觉得这就是她的女儿,只是生错了人家,如今她的孩子不过是千回万转重新回到了她的怀抱。
是的,这是老天对我的回应,她这么对自己说。
他们收养了女婴,取名为稚野,视如己出。
林雅安观察过,丈夫的承诺并非嘴上跑马,奶粉、玩具、早教图书,忙完医院的活他半夜赶回来还不忘洗尿布,对这孩子满眼疼爱,生活好像又一次变得甜蜜无间。她心满意足,打心眼里感激上苍赐予她这个活泼可爱的女儿,也感谢温暖善良的丈夫,感谢自己好命。
只是她想不明白,城里的工作干的好好的,他为什么非要去老庙村?
林广良解释过,说他出身苦,上大学的钱都是一分一分求来的。
“学成了就想回报乡亲。”
可是为什么不回自己村子呢?
他又说,怕触景生情,所以选择去临近的老庙村。
后来林雅安也跟着去过几回,逐渐明白了丈夫的用意,比起城里的条件,乡下的确确实实更需要科学的诊治。
她夫唱妇随,辞去铁饭碗,伴他一起回去了。夫妻同心,小小的村卫生室逐渐显出规模,她也不敢怠慢,用自己学来的本事治愈种种疾病,抚平病痛为生命带来的褶皱。
比起林广良,很多女病人更喜欢找她,带着婚姻中的不幸,带着生儿育女的损伤。
每次诊疗,皆是身与心的双重修复。一面治疗,她一面听她们哭诉,她知道她们要的并非大道理,她们只是疲累,只想被人看见,连同苦难。
女人心软,易哄,被豁开的口子只要几句真挚的关怀,也就好了大半。
有个叫黄巧伶的常来,温柔的女子,面容姣好,说话也细声细气,每次离开都会跟她认真道谢。林雅安对她印象深。
同样印象深刻的还有那一天,1999 年的 5 月下旬,暮春午后,空气微微燥热,大地蒸腾着夏日气息。
他们一家三口约好了回城里探亲。到了半路,林广良忽然想起什么,让她们先走,说是要回家取样东西。
不知为何,如同有了感应,林广良离开后林雅安心中也愈发不安。阴差阳错的,将稚野留给父母照看,自己也选了个借口,偷着返回去。
不对劲。
诊所的房门四敞大开,远远的就闻到一股子腥气,压过她离家时擦地用的消毒水。
夕阳下坠,地砖映成暗红色。
她迟疑着走进去,见里间卧室挤满了人。轻叩几下门,小警察回头,看见她的脸,惊得蹦起身,连爆粗口。
她很快明白为什么,人人都以为她死了。毕竟抬出去的那具女尸穿着白大褂,发型衣着也像她。
小警察磕磕绊绊的跟她解释,“在里间卧室,我们以为是你”
无心的一句话,忽然点醒了。
去查,发现黄巧伶跟林广良是青梅竹马。早些年私定了终身,因为林家贫寒,黄家不同意,两人被逼着分开,正好林广良考上大学走了,后面这黄巧伶顺着家人意愿,嫁给邻村家境富裕的杨小祥。
她生出新的恐慌。林广良抱回的弃婴会不会是他的女儿?他跟黄巧伶的女儿?
恶心。
他俩是什么时候开始重新联系上的?那自己又算什么?第三者?他真的喜欢她林雅安吗?还是爱她的家世和钱?她到底是错了吗?可是真心爱一个人到底有什么错?
她的骄傲崩溃,陷入自我讨伐。
可是人死了,死无对证,太多的不确定无法证实。更让她恼怒的是,为什么明明是他在撒谎,她还要试图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下葬那日,林雅安刻意避着不见人。
杨家跟黄家因为这不清不白的事端闹掰了,杨家不认黄巧伶是他家的媳妇,黄家也不愿这丑闻带进祖坟。林雅安索性将错就错,让黄巧伶代她埋在了林广良身边,墓碑上,大大方方地刻着林广良之妻。
那名分,她不要了。
夜晚她徘徊坟前,没有祭品烧纸,只带着满心的妒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