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王婶从镇医院回来后,林广良就成了她的救命恩人。
开始她听见做心电图要光膀子还有些不情愿,闹着要找女大夫,可结果出来吓一跳,据说她被送过去时已经是大面积心肌梗死。
“再拖一阵子就病危了,幸亏这位大夫专业,你捡了条命呢。”镇上的医生年纪大,声音也权威,“多谢谢人家吧。”
王婶子病愈归来,大肆宣扬,于是老庙村的乡亲们先后弃马老七而去,纷纷投奔林广良的现代科学。
林广良还是从前那般腼腆,不乱说话,不乱开药,更不漫天要高价。
碰上腿脚不便的病号,他就背着带红十字的小药箱上门去瞧。家里困难一时掏不出药费的,他也不催,只说等手头宽裕了再补上。就是后头不给的,他也从没多说过什么。
随着病人增多,村卫生室的格局也历经多次变动。
夫妻俩只将紧里头的两间屋作为平日吃饭睡觉的地方,外面几间则像镇上专业医院一样隔出来诊断室、药房、取药室和治疗室,愈发显得正规。
痛失客户的马老七气呼呼的来闹事,结果被林氏夫妇“好言好语”地收编,成了卫生室药房管理员。此后他逢人便吹嘘,说自己是人才返聘,新技术加上老经验,他的技术早已突飞猛进。
自此,林广良每日忙得脚不沾地,有时甚至邻村的人也会来找他看病。
眼见着唯一的大人朋友忙碌起来,仁青有些失落,林广良再没有多余的时间去听他讲那些憋在心里的小秘密,而自己和父亲也不再是他唯一的病人。
然而看到林广良笑容变多,不再是自己一个人闷坐在小屋里头发呆,仁青也是真心替他感到高兴。
最让仁青感到惊讶的,是林医生的老婆也姓林。
更稀奇的,是她居然也会医术。
林雅安帮小山处理过伤口,出门时小山偷偷告诉仁青,“感觉比林叔叔更厉害。”
后面稚野也曾骄傲地告诉过他,他爸妈是医学院的大学同学,“当年我妈成绩可是比我爸更好呢。”
而随着女林医生的到来,卫生室的治疗范围也变得更大。
大多数时间林雅安就在家坐诊,妇女有什么病痛也更爱找她,毕竟说话温温柔柔,打针也不痛。邻村的女人也来过,仁青记得,有个叫黄巧伶的就常来。
眼看着越来越多的人都体验过女林医生的医术,仁青祈祷着自己也能感受一把。
不知是福是祸,很快他就受伤了,暖水瓶砰的炸开,血不停地淌,他捧着胳膊跑到诊所去。
林叔叔刚好不在,他暗自庆幸,也不知为什么。
林雅安戴好口罩和手套,离得很近,仁青能闻到她身上雪花膏的味道。
也许是为了转移注意力,林雅安一面清创,一面跟他聊天。
但仁青不知道这些,对于她的问话,他考试般逐字逐句认认真真地思考,精准回答。
“妈妈呢?”
“走了。”
“走去哪里了啊?”
对啊,妈妈走去哪里了啊?仁青愣住。
这些年他也一直问自己这个问题,妈妈到底去了哪里。
跟小山一样,母亲都是在他们四岁那年,干干净净地走出了他们的童年。
小山的母亲是换上花衣裳,隐入临镇大集密密麻麻的人群里不见,而他的父母则是一起骑着摩托车,消失在土路尽头。
原本也是众人艳羡的一家人,是远近闻名的模范夫妻。仁青的娘活泼爱笑,爹话少,但看见妻子笑,他也会跟着笑,浑身的气力都用在打工挣钱,夫妻俩从来没红过脸。
“娘想买台电视机,爹二话不说开着摩托载她去”
仁青对娘最后的印象就是蒙在白雾中的一张笑脸,美得仙女一样。
“摩托车翻进沟里了,他俩都甩出去了,后来爹再回来,就变了个人。”
泪自己滴下来,不止是因为疼。
“娘,再没回来。”
半空一道影子飞来,仁青习惯性地躲避,这是多年来挨揍的经验。
没想到,这次落下的是只温暖的手,轻柔拭去他腮边的泪。
“以后再想妈妈了,就来阿姨这里。”
林雅安将哭泣的男孩拢在怀里,轻拍他的背。
仁青在陌生的怀抱里感受着妈妈的味道,嚎啕大哭。
他闭着眼,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不顾及面子的哭诉,这些年的辛苦与想念,委屈与不甘,他死死拽着林雅安的衣角,像是怕再一次失去母亲。
待他抽噎着停止时,林雅安柔声告诉他,世上所有的妈妈都心有灵犀,不用见面就知道彼此在想什么。
“以后你有什么想跟妈妈说的话,就来告诉阿姨,你妈妈想对你说的呢,阿姨也会传达给你。我做你们之间的信差好不好?”
仁青不是小孩子了,他知道她在骗他,可是眼下,他迫切需要一个这般温柔的谎言。
林雅安轻轻勾住他的手,这对夫妻都很爱跟人拉钩。
“只要你需要,阿姨一直都在,好吗?”
……
她果然没有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