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晓,世间有诡谲,人一旦踏入其中,便如坠深渊,不?知要坠陷何处。
但是?,他?一个人太久了……在这小院子里?,日升月落都是?他?一个人,在日复一日中腐朽。哪怕有一日死在这院子的?哪个角落,都无人知晓。或许只会有人在茶余饭后,问上一句:
“住在巷角的?先生?出远门了么?哪一日离开的??”
*
晴方?城下起了雨。
晏停云跪坐在神龛一侧,手里?捧着一只滚烫的?陶泥茶壶。庭院中雾霭氤氲,远处长街上,少见雨的?小孩子们,高?兴的?出来踩水,满长街都是?大笑?打闹的?声音。
不?知何时,小孩子们的?嬉笑?声渐渐远去了。四周起了重重白雾,一片茫茫,如在虚空。
“咚咚咚”,他?心底听到这样一个声音。
晏停云若有所感,急切的?望向莲台。
那白玉莲台旋飞着,已有半丈大,重重细长的?花瓣开放,莲台中央,一团光明?明?灭灭,舒张、拉扯,而后影影绰绰成个人身来。
那人影趺坐在白玉莲台上,眉目微垂着,看不?分明?。她?的?肌肤如神山上终年不?化的?雪,是?世间无有的?美丽。光笼罩在她?周身,像身披胧胧月光。
她?并无片缕遮身,仅有乌发垂坠,流淌过起伏的?山峦。晏停云垂下眼去,又很快惊醒过来,匆匆脱下外袍,披在少女身上。
“人,你?想要求什么?”
妖却不?在乎这些,不?在乎赤身裸体,也不?在乎为她?披衣的?人。
她?抬起脸,面庞露了出来。十三四岁的?模样,盈盈一张芙蓉面,长眉斜飞入绿鬓,眼尾如妆颜色娇,妖气?横生?,媚色初成,生?得一张明?目张胆、名副其实的?妖相。
而她?的?瞳孔碧色深浓,小佛堂里?点的?长烛明?辉,照在她?瞳孔上,色彩熠熠,如宝石一般。她?的?面容在光影中,有一种奇异的?昳丽感。雨幕下,昏暗的?小佛堂一下就亮了起来
妖跪坐在高?悬的?莲台之上,俯视着晏停云,神情也如那高?高?的?神像一般,不?近人情,有一种神灵特有的?傲慢。
但是?她?到底是?个初生?的?小妖怪,那丝佯装的?神性,就像一张不?服帖的?面具,眼角眉梢藏不?住的?野性与灵动从面具下钻出来,露出生?动、鲜活的?色彩。
偏偏她?又觉得自己藏的?很像样子,神情里?更有一点眉飞色舞、一股子得意,张牙舞爪、妖性十足。
晏停云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确实是?一只妖啊……他?应当提防。只是?听她?这样问,他?反而怕这个小妖怪一不?留神就会钻到山林里?去,消失无踪。
“容我想一想。”晏停云垂下眼,解开手腕上缠着的?纱布。血又渗了出来,血腥气?逃不?过妖的?嗅觉。
妖对血的?渴望与生?俱来,她?受不?住诱惑,舔了舔牙,那副故作的?神灵态,一下子消失。从她?眉眼间露出一种生?蛮、残忍来。
晏停云笑?了笑?,拿出一只早就备好?的?白瓷小碗,割破手腕,将血滴在里?面,递给小妖。
小妖并不?接过,偏偏头,瞧着晏停云,目光中满是?警惕,如同初初离开山林一只小兽。
如果她?还是?一团光,恐怕就缠上来了……
晏停云垂下眼,却不?敢惊动她?,只端持着白瓷小盏,静静等待着。过了好?一会儿,小妖才低下头,她?伸出细细的?舌尖,将小碗舔干净。她?又不?满足似的?,轻轻咬住他?的?手腕。
妖的?牙要比人的?更尖锐,与林中掠食的?兽类仿佛。她?小小的?尖牙抵在手腕上,作势要咬,又不?知为何,并未咬下去,而是?轻轻舔舐起来。
舌尖舔过那些狰狞、斑驳的?伤口,划过他?的?手心、指缝,吮过细薄的?皮肤,勾连起一片细密的?痒意,伤口麻麻涨涨,疼痛感逐渐远去。
晏停云匆匆将手抽回来,带着两分审视的?望向少女。
小妖却全然不?怕,她?不?满的?望向人,微偏着头,挑衅似的?呲了呲牙,那双碧色的?瞳孔有光华流转,色彩绚烂的?几乎能教人陷下去。
毒蛇、蜘蛛、蝙蝠,它?们狩猎、食血,将利齿刺入猎物身体时,便会分泌一种毒液,麻痹猎物,让它?们感觉不?到死亡的?疼痛。
晏停云又笑?了起来。
真是?个小妖怪啊……
第37章
饮饱了血, 妖神情多了两分餍足,看起来驯顺了一些。她舔了舔唇,樱桃似的红唇上, 添了一层水润润的光, 碧色的双瞳却仍有警惕闪动。
“我困了”,她像是烦了, 打了个哈欠。做了个困倦的样子, 仰身躺在莲台上, 披在身上的袍子散开来,被她压的皱巴巴的,上面一片雪白。
晏停云不敢看, 避开头去,又?轻声劝道:“去榻上睡吧。在东厢。”
妖一下子坐起来, 眼睛滴溜溜的转,打起了鬼主意。
“我腿还没长好。”她拉长音说?话, 带着两分颐指气使, 又?像个爱娇的顽童,两手撑在身后, 仰身坐在莲台上,腿晃来晃去,闲不住,瞧不出没长好。
晏停云并不恼,反倒笑了起来。这个小姑娘生得?殊丽, 不作弄人时, 像个精雕细琢的玉像, 高高在上的神灵,玉骨沁冰, 金漆眉眼,旖旎的不真切,也?不亲近。
他瞧着,便怕是一场好梦未醒,也?怕她不知什么时候,便雾似的离开……而他一个人,又?似一潭久冻的死水般活着。
晏停云垂着眼,走上前重又?拢好她的衣衫,偏着头,轻轻将?她抱起。她身量小小,轻的像一只猫儿,身体也?软。抱在怀里,心里无限爱怜,生怕力气大一点,都会?伤到?她。
妖坐在他的臂弯间,手攀着晏停云的颈,很是乖顺靠在那里。只是在男人瞧不见的地方,她的眼却冷,指尖闲闲抚过男人颈侧的青筋。
“你做什么?”男人问她。
他的手臂依旧很稳,仿佛穿了件高颈冬衫,那想起来软玉似的纤指,都落在了厚布上,可他的背脊却悄悄绷紧了。
“你们人真脆弱。”她的指尖依旧抵在那青筋上,轻轻刺下去,掐出一道月牙儿似的痕迹,“我咬下去,你就?死了。”
妖深深嗅了一口?。男人身上的伤口?反复撕裂不愈,周身血腥气若有?若无,泛着蛊人的甜香,她腹里又?生起一种近乎于烧灼的饥饿,催着她将?他拆骨剥肉,吞吃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