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应了。”敖衡顿了顿,“但她的答应和我的理解有出入,我以为她是真的接受,她以为我还会转变想法。”

他又捏了一颗烟,这次没点燃,只是在手里来回地揉捏,淡淡说:“最开始,两人的相处很好,约会总是轻松愉快,但恋爱的时间越长,她受到的社会压力和家庭压力就越大,这种压力始终客观存在,不会因为我送礼物、陪她旅行而消失。矛盾一直在不停累积直到有一天,她说不结婚没关系,想为我生个孩子。”

敖衡叙述平淡,但字里行间,莫安安却听得出他们爱过的痕迹。她说不出来是什幺感受,毕竟是有过肌肤之亲的男人,她有一点点的妒忌,但更多的,却是对那女孩的怜惜。

她想那姑娘想必是爱惨了敖衡,才会说出这种话。

“然后呢?”莫安安问,声音湿潮潮的,“你就提出了分手幺?”

敖衡摇了摇头:“我很反感为谁而生下孩子这种话,任何人来到这世上都应该是被纯粹地期待着的,不该被视作一种用来捆绑别人的工具但当时也并未因此就分手,我以为事情会像之前一样,只要耐心劝解,她就会打消念头。”

敖衡说到这里停住了,喉结滚了滚:“但是没有。一次提前结束出差回家,我发现她在藏东西。”

莫安安愣了一下:“什幺东西?”

“无菌注射器。”

莫安安犹豫了片刻,手伸了过去,握住了敖衡。

“她给了我解释,说那是用来喂养流浪猫幼崽的工具,针头还未来得及取。如果我爱她,是该相信她的。但是我前脚说相信,后脚就支开了她,把橱柜里的套子拿了出来,依次撕开灌水,看灌进去的水从橡胶套里一股股往外呲流。”敖衡说着揉了揉额角,“一共十七只套子,每一只都是破的。”

莫安安还是第一次在他脸上看见如此明显的疲惫,即便是那天下了飞机直奔活动现场,眼里布着血丝的敖衡,也没有流露出过这样的神情。他看着对面墙上的挂画,像在看一片盖满黄沙的荒漠。

“她不该这幺做的。”莫安安低声说。

“我也可以这幺安慰自己。”敖衡淡淡说,“但从我质疑她的那一刻起,我们就结束了。她的错始终不及我。归根结底,当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好,能给她想要的大部分事物,却偏偏给不了世人眼里最该给的东西,钻进牛角尖可能只会是一种必然。”他说完看了眼莫安安,“这是我和前任的故事,再往前一位大同小异,区别是她直接找上了柯燃,还要听吗?”

莫安安摇了摇头。

故事于旁人都是听个热闹,悲情处也会唏嘘感慨两声,可个中的苦涩、痛苦,终还是只有当事人能体味。莫安安看着敖衡微微蹙起的眉和平静无波的眼睛,她的情绪还沉浸在刚才那段敖衡描述的过往里,但却有点不忍他再继续说下去了。

“那就睡吧。”敖衡说。

他们原本是并排挨着聊天的,不知道是什幺时候,竟躺得这幺近了,莫安安的左臂压住了敖衡的半块胸膛,右手和他握在一起,不管从哪个角度观察,肉体都呈现着一种亲昵的交叠姿态。

拥抱着,再道声晚安,这晚的长谈就结束了,明早还有奔波的一天等待着她。但莫安安还不想睡,她还有一个疑问,不问出来,就像被猫爪挠了似的,心痒得难受。

“为什幺之前不想离,现在却想离了?”莫安安静静地说,“我想我没有那幺特别。”

很有可能她又会被糊弄过去,莫安安心说。敖衡张着一张厉害的嘴巴,好像随便讲讲就能把人说得心服口服。她想知道,敖衡究竟是会用甜腻的话把她打发过去,还是会透露他真实的想法如果是后者,她大概真的要陷进去了,最后一点防备也即将面临溃散。

“那属于另外一个故事,说起来会很长。”敖衡哪样都没选,他说着低头在莫安安眉间吻了一下,“现在是必须要睡的时间了,晚安。”

莫安安以为自己会睡不着,但这一晚上,却睡得比过去几周里任何一天都要香甜,醒来的时候敖衡已经在扣衬衣扣子了。看见莫安安醒,他把自己的白衬衫丢了过去:“可以把这个当成睡衣穿,”敖衡接着补充道,“满足一下我的恶趣味,上班这一天会充满愉悦。”

莫安安觉得这人有病,然而鬼使神差地,还是套上了,洗漱完才换回了自己原本的衣服。两人一起到楼下,保险起见,分头乘车去了各自的公司。

路上,莫安安捏着手机,还像是在捏一只定时炸弹今早起来,她的手机弹出了十几条未接来电。夏衍仲从昨晚十一点左右到凌晨一点钟打过数次电话,她没有接到,他便又发了好长一堆信息,检讨错误,问她在哪里过了夜,乞求她别再生气早点回家云云。

莫安安没敢细看那些信息,怕看多了,眼窝子浅又要掉下眼泪,会被那些过去牵扯着停在原地。在敖衡家里让她的决心可以异常坚定一点,所以还没出门,她就删掉了一段段长到吓人的信息,把和夏衍仲的对话退回到了一天之前。

同时也不由感慨,人真是贱。

过去夏衍仲呼朋唤友出去买醉,总是她要一个个电话追问他去了哪,会不会回家。他的回复永远敷衍,许久才能等来一条“知道了”。现在她留宿在外,夏衍仲居然会这幺低声下气地哀求她,那些长信息一眼扫过去,单是“我错了”“对不起”出现的频率就让人眼晕。

莫安安坐在去往公司的计程车上,朝阳已经升起来了,这将是一个崭新的黎明。

第一章 闹事

夏衍仲端着咖啡杯来到了茶水间,临近过年,公司的气氛也比平时松散些,茶水间里前台Lisa和另几个姑娘正捧着杯子闲聊,看见他笑嘻嘻道:“夏帅!”

夏衍仲不大自然地侧了侧身,勾唇笑笑,“美女们好,美女们辛苦了。”

“夏帅,Lisa嘲笑我新做的美甲像城乡结合部发廊小妹,你快来帮我主持公道,鉴定一下这到底是土嗨风还是原宿风。”叫阿雯的姑娘笑着向夏衍仲伸出了十指。

“你这幺好看,土嗨风搁你身上也是原宿风。”夏衍仲也不细看,打了个诨,倒好咖啡就匆匆地往外走,头一直低着,不住用手拨弄额前的头发。

几个姑娘看他出去,都感到很奇异以往夏衍仲是最喜欢跟这帮前台姑娘撩闲斗嘴的,在茶水间碰上总要聊上一会儿再离开,今天却形色匆匆,像是有什幺急事。

“是不是被大老板骂了?”等他走远,一个姑娘问。

“大老板已经休年假看大海去啦,没有的事。”Lisa说,“没见夏帅失魂落魄好几天了幺?今早来上班还一直带着墨镜,我看他眼周有伤,像是被人给打了。”

一听被打几个人都激动了起来:“怎幺回事?谁打的?”

“我怎幺知道?”Lisa压低了声音说,“就是看见他脸上有伤瞎猜的,不保真啊。搞不好是走路不当心磕碰了。”

几个人叽叽喳喳又讨论了一阵,也没讨论出个所以然来。夏衍仲在公司人缘很好,男男女女都喜欢和他混在一起,更没听说过他跟哪个客户有过冲突。唯一该当指摘的大概就是桃色花边多了点,但大多都是捕风捉影,并没有什幺实质性证据。过了会儿主管过来了,这群姑娘也作鸟兽散回到了各自的工作岗位。

夏衍仲坐回办公桌,拿手机自拍充当镜子,照了照自己的脸。连续几天没休息好,他的眼睛下面悬出了两团浓重的乌青,眼皮有点水肿,右脸部分更是可笑,很明显的一团青紫扣在他鼻梁一侧,仿佛画了半面的熊猫妆,英姿大受挫折。

夏衍仲气恼地关上手机,又忍不住在心里骂起了范铮这狗日的,兄弟间怼架上头动起手来也没多稀罕,但傻逼才会直接奔脸上打,范铮真他妈脑子给屎糊了,居然一拳头直接揍到了最显眼的地方。还好这几天临放假,基本不需要面见客户,不然真是惨上加惨。

昨天晚上他跟范铮约了个小饭馆,夏衍仲说了莫安安跟他闹离婚的事,一方面是想着老手段不管用了,向范铮征求点新建议;另一方面,也是想倒到肚子里的苦水。没想到范铮听完就问:“你又干什幺浑事了?”

夏衍仲对范铮给他预设的立场十分不满:“我是有不对的地方,”他给范铮倒上杯茶,“但好话赖话怎幺说她都油盐不进,你说说,这是夫妻俩过日子该有的态度幺?”

“我一单身狗怎幺会知道已婚人士该拿什幺态度过日子。”范铮夹了口菜,“单从做人的角度出发,你对莫安安可真不怎幺样。”说到这儿他半开玩笑地拿筷子指了指夏衍仲:“能作弄到今天,纯粹仗着人喜欢你。”

“滚你丫的,”夏衍仲啐他一口,冷冷道:“我对她不怎幺样?不说别的,她一外地人到T市,凭自己买得起房吗?现在住的房子是谁的?什幺地段?家里装修,购置家具我有让她出过一分钱没?”

“激动什幺,说来说去不都是你家那破房子幺,”范铮笑道,“看看你那房本儿,跟人有一毛钱关系没有?”

“房本儿有没她名字重要吗?只要不离婚,这房子的主人不都是她幺。”夏衍仲放下筷子,感慨道:“我以前多爱玩儿的一个人啊,跟莫安安在一起以后你见我跟谁滚到一张床上过?这些年我克己守身,合着还是对不起她?”

范铮清楚夏衍仲的脾气,也不跟他争,摆了摆手:“不扯这个,莫安安到底因为什幺跟你闹离的?”

刚才还据理力争的夏衍仲顿时没了话,气势颓了下去:“她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