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岸应了一身,转身去准备水。陆书瑾见状在边上站了一会儿,什么也没说就回到自己书桌前,顺手将药给熬上。

她忽而感觉自己之前可能会错了意。

由于陆书瑾之前并没有扮成男子的经验,且本身与男子接触的机会并不多,从小到大基本也只与几个表哥表弟有过寥寥几面而已,来了学府之后一直有意去学习男子之间的相处。先前见萧矜对她举止亲密,甚至还给她暖脚,与季朔廷整日也是勾肩搭背搂搂抱抱,她还以为男子之间如此算是正常行为。

但从昨晚给萧矜喂药和方才提出要给他擦身子,萧矜的神色却浮现别扭尴尬来看,他似乎一直都将与人相处之间的边界把握得很好,是她闹不明白搞不清楚,一不小心就会越界。

好难啊。陆书瑾在心中埋怨,扮成男子当真是不容易。

陈岸端了水进来,将门一关,在屏风的另一头忙活。陆书瑾听到水声,将目光从药罐上移开,转头看向屏风。

那边的光将软塌上的影子投在屏风上,萧矜坐着陈岸站着,两人的影子几乎交叠在一起,陈岸一边小心地给他擦着身子一边说话,萧矜则是声音低低的回应着。

如此一看,这距离和动作确实是亲密的很,陆书瑾收回目光不再看。

“少爷,这本书你都看一个月了,还没看完吗?”陈岸疑惑问。

“晦涩难懂,须得慢慢看。”萧矜回道。

陆书瑾听到之后,思绪不经意就偏了,想起刚进门的时候看见萧矜捧着俏寡妇读,那陈岸所问必定也是这一本。

她不大明白,一本艳情话本有何晦涩难懂,难不成萧矜已经到了读书识字都困难的地步了?

天黑下来,陆书瑾点了灯,坐在边上开始看书。另一头陈岸费劲地帮萧矜简单清理了一下身体,上完药之后就退出了房间,房中又只剩下两个人。

“平日我在舍房你不理我也就罢了,现在我都受伤了,你也不来跟我说说话。”萧矜突然扬声说。

房中没有其他人,陆书瑾知道这话是对她说的,于是放下书起身绕过屏风,就看见他换了身宽松雪白的棉质长袍,衣襟的扣子也只系了几个,露出白皙的锁骨来。长发刚洗过,擦得半干乌黑顺亮地披在身上,尚是湿润的发尾耷拉在衣袍上,留下点点湿痕。

俊俏眉眼带着淡淡的笑意,对她道:“我今日一整天都在房中,你不在,很无趣。”

陆书瑾顿了顿,抬步走到他面前,问道:“这样的伤约莫多久才能恢复?”

萧矜道:“起码要不能动弹个四五日才行。”

“那也没多久。”陆书瑾找了处地方坐下来,将话题一转,问:“你在云城装成不学无术的纨绔十多年,为何突然动手查官银之事?”

萧矜勾了下唇角,如今已经是把陆书瑾当自己人,并不避讳那些问题,答道:“萧家是何行动与朝廷风向息息相关,朝政瞬息万变,萧家就应其万变……”

他说了一般,忽而停了停,看着陆书瑾的眼睛,“我这样说你听得懂吗?”

陆书瑾心想,我可不是连话本都觉得晦涩难懂的人,她点点头。

萧矜想起往事,笑了笑说:“其实我母亲刚过世那会儿,我爹是想带我去京城的,但我叔伯堂亲皆在京城,每回聚在一起我都要被堂表亲嘲笑,我自不乐意去京城当个纨绔,还是在云城逍遥自在。”

陆书瑾突然问:“那过年的时候岂不是很热闹?”

萧矜怔了怔,他似乎在陆书瑾的神色里看到了好奇和向往,她约莫也是喜欢热闹的春节,只不过从来没有体会过罢了。

他皱起眉毛,一脸烦躁地说:“热闹什么啊,吵死了,就是一些大人们自顾自闲聊喝酒,孩子们相互攀比吵架的日子,没什么特殊的。”

陆书瑾没说话。

萧矜又说:“不过云城的春节是很热闹的,有趣的地方也很多,你今年留在云城过年,我会带着你玩个遍。”

陆书瑾的眉眼明显可见地攀上了欢喜,她笑弯了眼睛。

萧矜见她笑起来,姿态才放松了些,随口与她说起了云城好玩的地方。

陆书瑾就坐在一旁静静地听,完全没有任何不耐烦,知道萧矜说累了,起了困意,两人才各自歇息。

这几日,陆书瑾面临的最大的问题就是要不要答应蒋宿去参加神女游街。

蒋宿对她颇为殷勤,虽然嘴上再没提过此事,但总是用一种充满期盼的目光盯着她看,又是喊她一起吃饭,又是给她带一些外头街上的零食,话里话外都是夸赞她的话。

这日下学后,陆书瑾喊住了蒋宿,问道:“我能问问你为何一定要我参加吗?”

蒋宿看着她,好半晌才说道:“好吧我直说了吧,这批神女祭的天衣是去年重制的,当时找的人之中有一个身量与你相差无几,不过半月前他说因事来不了,所以才紧急找人填补空缺,但他那个身量的人找了一圈,年龄不符合,且就算是身量大差不差的,也没你模样漂亮,所以我才麻烦你帮此忙。”

好嘛,陆书瑾算是听懂了,合着是她个子矮,正好能顶替其中一个神使的扮演者,其他身量差不多的,大多都是孩子,不能参与神女祭。

陆书瑾问:“若是扮作姑娘参加神女游街,会被人嘲笑吗?”

蒋宿的眉毛一下扬高,凶道:“谁敢嘲笑?”

“萧哥说过,神女游街是向神明传达我们的美好祈愿,这是积功德的大好事,没人敢嘲笑的。”蒋宿拍拍胸脯道:“去年有人笑我,被萧哥揍了,你放心,谁若是嘲笑你我必会拔了他的牙!”

陆书瑾见他义愤填膺的模样,没忍住笑了一下,说道:“好啊,那我答应帮你这个忙,也算是还你之前帮我的人情。”

蒋宿高兴极了,一把揽住她的肩膀,乐道:“太好了!咱们兄弟之间说什么人情不人情的,太见外了!既然你答应了,那我现在就带你去穿耳洞,这个玩意儿需要一段时间恢复的,到下月初刚好。”

陆书瑾正好也有想买的东西,于是便与他一同出了学府去。

穿耳洞的时候,她心中还有些紧张,并不如蒋宿所言的不痛,穿过去的那一下是很疼的,但也就那么一会儿,待茶叶梗塞进耳洞之后,只要不去触碰就不会感觉疼痛。

她并不抵触穿耳洞,以前看到表姐妹耳朵上晃着漂亮的坠饰时,说不想要那也是假的,只不过从前从没有给她那些东西。

穿了耳洞出来,陆书瑾又去买了些话本和寻常用的东西,一直到天黑才回学府。

回到舍房的时候,萧矜并不在房中,但他那边桌上的灯盏却燃着,上面摆放着笔墨纸砚。

陆书瑾走近一看,发现纸上写满了字,且笔就随意地搁在砚台边上,似乎是没写完时被什么事耽搁了,随手一放的。

这是很稀奇的事,因为自打萧矜住进这个舍房开始,陆书瑾就没看过他坐在桌前写过字。

她将手里的话本放在桌上,目光不经意在纸上瞥了一眼,本来她无意窥探纸上的内容,但就这么一眼却移不开了。

就见那纸上是整齐而漂亮的行楷,字里行间透着一股懒散的肆意,一笔一划都相当遒劲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