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道这才想起,教练今天是带队去北卡州大比赛,一问结果,果然输了。别担心比赛的事,教练这么安慰了几句,才挂了电话。
去年升二年级后,流川已成为球队的主力控卫。
原本的明星控卫毕业了,第一顺位接班的学长则是弃学挑战职业,这在杜克是极少有的,却偏偏发生了,同时间另一个大三的分卫也因家庭缘故转学。于是还在“实习”的流川被拉上第一线,挑起场上的组织重担。
流川控球喜欢先以疾速切入,撕裂对方的防守,再伺机传到外围或篮下。而且他本身的得分能力也够强,因此对付起来十分头痛,如果第一时间用包夹来防堵他,就会为他的队友制造空档,但若盯得不够紧,他搞不好就直接跳投或突破上篮。加上一个也能切能投的仙道,以及同样与流川很有默契的Shelden顾着禁区,这支由大一、大二生组成的年轻球队没有辜负L教练的期望,创造出属于自己的球路。
自从流川接掌控球,每场的平均得分从七十几变成九十几,快节奏、侵略性进攻的基调非常明显,但相对防守上有些失却杜克固若金汤的传统。即便如此,去年在NCAA依然打到了16强。升上大三,新的赛季一初始,L教练就着力在找出最佳的攻防平衡点,的确奏效,直到三天前与维吉尼亚大学的对战,已一路取得十连胜,连所有的邀请赛一并算上就是21胜了。
今天是杜克在这个赛季初尝败绩。不仅仅是两个得分主力不在场的影响。
仙道的好人缘是不用说的,而流川虽然不爱说话,在一次次的并肩作战中,也早已得到了队友的信任。他那句A-ho变成全队的口头禅,人数陆续增加的亲卫队被大伙拿来亏他,也学亲卫队的女孩子昵称他Ru-chan,小流,搞到最后连教练都这样叫。
气氛开始走调,约莫是一个月前的事。实际上去年三月仙道与流川被封为“ACC联盟最佳双卫”,横扫ACC锦标赛时,就有耳语传出这对同住的好友关系不单纯。当时球队众人选择无视。然而上个月初,以40分的分差痛宰远从西岸来的客队费尔菲尔德大学后,第二天网路上就出现了对两人的匿名攻击,接着像传染病一样,在宿敌UNC、马里兰大学也有偏激的球迷拿这做文章,写了恶毒的笑话“场上、床上都是Best back pair”,还配上插画,甚至散布到杜克校园里,连体育八卦杂志都注意到了。
哥们勾肩搭背、互撞,胡闹时打你一下屁股都很常有,但仔细一想,仙道和流川之间肢体的亲昵,真的不大一样,那些揉弄头发、捏鼻子的动作,还有对望的眼神……,也从没听过两人跟女生约会。“光成绩要拚到出赛门坎就去了半条命,哪有时间约会啊!”当队友开玩笑的询问时,仙道会这样哀叹,流川面对沸沸扬扬的流言则是懒得搭理。不过,他们并没有否认。
是这份尴尬化为无形压力,让Ru-chan承受不了吗?他和Akira真的是Gay吗?是又如何,他们上了场跟别人又没什么不同……反复的猜测与自责,使得流川的行踪不明为队友们带来超乎想象的打击。
仙道拖着脚步走进房间,往床上重重一坐。很想象团烂泥般摊倒,但他必须强迫自己去回想,找出任何蛛丝马迹。吵架是在跟维吉尼亚大学比完的隔天,下午球队练习时,看见流川额角贴着纱布进来。问他怎么回事,只闷闷的回答“打架了”,再也不肯多讲一句。
那瞬间,仙道悚然一惊。
发现当流川沉默的时候,自己已无法从他眼中读出任何讯息。
终于是到了这样的地步。隔阂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聪明如仙道并非从未察觉。二年级之后,仙道与同要往艺术界发展的朋友越走越近,创作的也好,志在经纪的也好,都是群夜猫子,常常跟他们一起看表演、办活动,偶尔也会去酒吧。而流川仍旧维持着规律生活,放学就回家,十点睡觉,五点起床晨练,课也多半选八点的。因为作息差异太大,为了方便各自行动,仙道用学生贷款买下学长的二手车。于是往往流川出门他还没起床,他回家流川已经睡了,每天反而是在练球时才固定会见到。有时身上带着从酒吧或朋友那里沾上的烟味,流川不是故意但会下意识的躲远些,也就比较少扑抱住他磨蹭了。
有个晚上仙道又是过了一点才到家,蹑手蹑脚放了东西正要抱笔电去客厅收信时,看见侧卧的流川。熟睡的脸还是那么孩子气。忍不住坐到床沿轻轻拂他的浏海,这种亲密的感觉竟是久违。突然间一个念头来到心中:好像能够想象如果没有枫,会是什么样的生活。
下一秒,仙道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一股恐惧让他想立刻摇醒流川,把他紧紧抱进怀里。但这冲动终究是忍住了。要怎么跟流川解释,分隔两地的一年里都不曾怀疑过彼此,现在同住一个屋檐下,却觉得快要失去他?
只是仙道忽略了,过去他从来没有害怕过,对流川说出真实的感受。
#第四天
L教练一早接到了警方致歉的电话,心情愈发沉重。
最初带仙道去报案时,警察因着是鼎鼎大名的Coach L,很慎重的问案,但听完相关情况后,却没当一回事。北卡州除了某些特定社区外,治安一向良好,一个6呎3吋、175磅的运动员能有什么危险?而且为了提供警方充足的背景资讯,仙道把这个月来攻击他们的传言、流川被人当面找麻烦、两人前一天有争吵都一五一十说了,结果警方认定流川是自己搞失踪。毕竟说是清晨练球后就不知去向,但直到晚上报案时也没接到什么威胁或意外事件的通报。
尽管L教练在警局里气得跳脚,这件事还是被搁置了,直到昨天地方体育报的记者听闻风声,加上学校施压,警方总算有了动作。而着手一查,才发现不妙,平常几乎只有流川在用的林间小球场旁,很不寻常的留有休旅车的车痕,还在附近地面找到些微氯仿的迹证。
情况急转直下,改朝绑架案的方向侦办。一方面就仅有的线索:旧款丰田休旅车、药用麻醉氯仿继续追查,一方面因为没有任何要求捎来,ACC联盟例行赛也不致涉及签赌,而判断动机可能是对同性恋者的敌视,因此约谈了三天前与流川打架的两名杜克学生。
L教练心知肚明,下午警方要在记者会中交代初步案情,所以赶着先打来取得他的谅解。虽然又急又气,仍是耐着性子拜托他们无论如何要找到流川。
该通知仙道以及流川的父母,挂上电话后L教练想着,可是怎么开口呢……。他往椅背一靠,伸手揉揉眉心。还是等等吧。
***
世田谷住宅区里的小巷。每天上学都走的路,今天却有种失真的感觉,景物像是被抽掉了颜色,两旁一幢接一幢的房子也悄无人声。总是这样走着,一个人。阳光射在身上感受不到热度,只把空气中悬浮的尘粒照得分外清晰。是了看见了,空旷的教室中流川独自坐在那里。“枫!”朝他的背影喊着,好像喊出了声又好像没有……要往他身边走去,却怎么都走不到。只能看着背影。焦急悔恨的心情扩散着。……脚下的触感变了,濡湿的软泥,Outer Banks海岸,一群人静默的坐在堤岸上看着大海。天空昏暗着分不清是清晨或近晚,海水是深深的灰蓝色。你们,看见流川吗?那群没有声息的人倏然间一齐回头望过来。
仙道醒转。冒了一身冷汗。
伸手从床边拿过手机看一眼,十点了,阳光已经照亮整个房间。昨晚辗转了大半夜,不晓得几时睡着的。头痛欲裂,感觉比睡下前精神还要差。真令人不愉快的梦,残余的片段还在脑中盘旋着,那根本不是真实中的Outer Banks,说起来还更像湘南海岸。
没有任何来电。第四天了,毫无音讯。
流川决不是离家出走,他就算会跷课,也决不会跷练球。仙道用手遮着眼睛,挡住刺眼的光线。何况他的车也还在。
那天练习结束,两人一前一后开车回家。进了门,仙道拉住他的手臂。“枫,我们谈谈。”
流川停住脚步看他。
“我听说了,刚在更衣室有人告诉我出了什么事。”仙道指指流川额角的伤口,“是对方先挑衅你对吧?而且不只一次了。为什么都不让我知道?”
流川唇角动了动,几次欲言又止后,挤出了一句:“那是我自己的事。”
“什么叫你自己的事?你这样我会担心!”
“我不是小孩子!我的事我自己可以解决!”流川倔强的偏过头。
又来了,这是流川不愿意再谈下去的表示,而仙道也总是最气这点,认为宁可吵架也比闷头不说好。强压下涌上的火气,两人一言不发僵持了许久,仙道终于长吁一声。“也许当初不该为了我选这里,去读西岸或北方的学校都好一点。”
流川转回了脸,直直盯视他。“也许当初不该为了我来美国!”
冷冷的针尖一样的话语。仙道真的生气了。
“你知道我不是这意思!”他怒吼,“那当初不要在一起,不就什么事也没有!”
仙道明白自己失言了。然而此时此刻,已没有自信能拉住濒临失控的自己。于是抓起车钥匙转身就走。最后映入眼中的,是流川原本绷得极其冷漠的脸上,浮现了受伤的神情。
借同学家睡了一晚,第二天两手空空的去学校,心思也无法集中,干脆跷了课在校园一角躺着发呆,直到下午球队的练习时间。
“Akira,你们两个搞什么,都不接电话!”流川在系上最熟的同学Derek跑来体育馆,“Ru-chan整天没来上课,他没事吧?”
结果连练球都没出现。拨了几次电话也不接,仙道只有老实向教练报备,说回家去接流川过来。开着车,心乱如麻的一路狂飙。伤他伤得比想象的更深,或者不会是生病了吧?昨晚走的时候没拿手机,枫要是突然发烧什么的,就算想找自己也找不到。该死!仙道往方向盘上砸一拳,为什么做出这么后悔的事!
流川的车还停在车位上。仙道快步冲上楼,家里却没有人在。打他的手机,依然转入语音信箱。这下真的没辄了,仙道叹口气,去哪了呢,至少看来没走远。到附近绕一绕吧,一边想着,先进厨房倒杯水喝,却看到流理台上摆着四片腌牛肉。
流川五点出门晨练前只会先喝温水,把要用的食材拿出来退冰,等回家后再做三明治,吃完了去上课,并留一份给还在睡的仙道。这看起来是两人份的量,尽管自己昨晚没回来,流川还是打算替他准备早餐。可是,为什么会这样放到现在?
还整理不出一个清晰的思路,但有股发冷的预感窜上背脊。
再回神时仙道已飞奔在流川平时晨跑的路上,经过每一处坡道,都反复检查有可能失足摔倒的地方,最终来到了小球场。远远就听见熟悉的手机铃声在响,然后看到滚落的篮球。没有人影,只有这两样物品扔在地上。仙道怕惊扰了什么似的,摒着气缓缓走近,安静下来的手机萤幕上显示着Coach L,再跳成21通未接来电的画面,接着熄暗。
捡起流川的手机时,仙道发觉自己的手在颤抖。
记不起后来是怎么告诉教练,又怎么被载去警局的,据说他在向警察说明时表现得异常冷静,仙道却全无印象。整个人像是一切为二,表象的仙道仍然正常应对着周遭,而内里的自己早已摇摇欲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