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这什么?图坦卡门睡袋?”仙道满头黑线。
“你妈说你来风景这么美的地方,肯定天天跷课去露营钓鱼,送你睡袋再好不过了。这限量商品可是很难买的,又占行李空间。”
“我很认真在上课好不好!”
不理会仙道的抗议,他老爸又拿出给流川的礼物,McDavid的贴身护衣。“这衣服在肋骨部位有加强防护,可以缓冲侧边的撞击。小彰他妈妈说在美国打球撞来撞去太危险了,叫你一定要穿。”
“那我的肋骨撞断就没关系吗?”
“要抱怨去找你妈!”
在他们父子低层次的对话中,流川默默无言的把行李拖进房间放好。
第一天带着仙道爸爸到学校四处走走,著名的杜克教堂、花园、平时上课的教室与卡梅隆球场,仙道打工的店也绕去看了看,汤尼大叔热情的招待他们一顿晚餐。晚上回到家,就寝时房间让给仙道爸,流川抱了一床垫被到客厅要跟仙道打地铺,仙道嫌麻烦,让他睡沙发,自己打开法老王睡袋来用。
蓝金条纹金灿灿的睡袋,真的带到户外去用,日光照耀下大概会灿烂得令平民百姓无法逼视吧。“还附黄金面具的枕头!”仙道快崩溃的感觉,一面嘟囔着夜里木乃伊会不会爬来找我,一面钻进去躺下。
总之相安无事的度过。
第二天两人去上课,仙道老爸要去UNC校园里的Morehead天文馆和植物园,仙道前晚联络了泽北,泽北也爽快的一口答应当导游。
接近四月的最后一周,课程已陆陆续续结束,要进入期末考了。在学校做完例行训练,仙道还要到同学宿舍里讨论报告,流川于是先开车回家。打开门,发现仙道的爸爸也已经回来了,戴着一副细框眼镜,坐在客厅里读着一本英文书。
“小彰说报告可能弄到半夜,会搭同学的便车回来,要你不用等着去接他。”仙道恒从书页里抬起头,“因为你在开车他就没打手机,让我转告你。”
“好。”
“流川,有空跟我聊两句吗?”
流川点点头,放了背包后来沙发上坐下。
“你们打算这样下去到什么时候呢?”仙道恒看着他平静的说,“每次一谈起,小彰就急着反驳我爱情是平等的,没有对错问题。他搞错了,如果你们住在孤岛自给自足,如果不用接触其它人,我根本就不会管你们在不在一起。但事实就是你们生活在异性恋占绝大多数的世界,歧视存在,压迫也存在,就算你呐喊着不公平,它还是存在。身为父亲,我不想眼睁睁看你们两个孩子放着坦荡的大道不走,偏要去走一条注定荆棘满布的崎岖小径,弄得浑身是伤。”
仙道说他老爸是个狠角色,是真的吧。低沉磁性的嗓音,恰到好处的手势,带有一种很具说服性的魔力,就是所谓的谈判高手吧。流川一边听着,呆呆的想。
“小彰毕业后想在纽约走艺术管理,也许那圈子对同志还有一点包容性。但你呢?当职业球员,可体坛是个最恐同的地方,这你们有没有想过?听小彰说,你的梦想是登上NBA的殿堂。如果只因为性向而被摒弃在外,至今所有的努力全被抹杀,一辈子实现不了梦想,你能甘心吗?值得吗?”
沉默了几秒钟,流川深深吸吐一口气,开口了。
“我想进NBA,因为那里有最强的对手。如果被拒绝是球技太差,我会拚死练到行。”
“但如果是因为我喜欢仙道彰,……我可以回日本,去欧洲,去任何能接受我的地方打球。……要认同就认同整个我,不能切开来。”
这努力表达着想法的少年,尽管不擅言词,却自始至终直视着自己的眼睛,没有一丝犹疑或闪躲。仙道恒被震慑了。轻看这孩子了,轻看了他的尊严、他的梦想。他要的其实很简单,不停的打球,不停的超越。活在混浊的世间能够这样只管事物的本质吗?凭常识也知道不可能,却无法如此说服流川,只因面对他,自己竟先动摇了。猛然间想起裕子说过,“实际见面你就会同意他很特别,一个纯粹的孩子,但有勇气捍卫他的纯粹。”
“要是有一天真的发生了我所说的,不后悔?”仙道恒压下一股欲泪的冲动,问他。
“我自己做了选择,就不往回看。”
“昨晚我老爸跟你说了什么吗?”
隔天中午送老爸去RDU机场后,回程路上开着车的仙道突然问。
“只聊了几句。怎么了?”流川转过脸看他。
“就觉得他怪怪的。该说是变低调了点吗?还是若有所思……说不上来,算了。”
而流川的目光被公路旁奇妙的花朵吸引了。细细针状的花丝绽开成球,由花蕊的白渐层到桃红色,像一丛丛光芒的聚合,更像一盏盏璀亮的烟火。
“那是粉扑花,原产在南美的热带花。”仙道知道他在看什么,“夏天会开更多喔,而且像含羞草一样,入夜后花叶会阖上。”
“这里的春天很美。”流川望向窗外。
仙道微微一笑。春天的风溜进半开的车窗,轻拂过耳际发梢,春天的云层层迭迭在天际飘摇。追逐着春天的行迹,让人有种飞翔起来的错觉。
#五月的海
海浪一层堆迭一层涌来,扑打在卷高了裤管的脚踝上,退去时冰凉水温夹带细软沙粒的触感,从脚趾缝间轻巧的滑过。
这熟悉的气息,潮湿中带盐分的空气,回绕着海鸥振翅鸣叫的声音,在在呼唤心底最温柔的记忆。
流川在银白沙滩上追着浪头奔跑。“小心贝壳和石头碎片!”仙道在远处喊着,宝贝点了点头,弯下身看看被海水冲刷得光滑圆润的贝壳,选了两片有淡雅精致螺纹的拾起,再踩着浪走到垂钓的仙道身边现宝。
“在这种浅滩上能钓到什么鱼?”
“愿者上钩啊!光是享受这片刻就足够了。”
运气不错,刚来时还有些阴霾,刮拂的海风也透着寒意,但海边天气瞬息万变,没多久太阳又露脸了,映照得灰蓝色的海水也渐渐变得清透。仙道凝看一望无际的海面,金色光点在起伏的波纹间跳动,不自觉微笑了起来。不论多少次,这无涯的辽阔都能令他震撼。
流川凝看仙道的侧脸,一阵心旌动摇的恍惚让他回神后稍稍红了脸。总是眷恋着海,却到现在才发觉,原来海天交界的一线就在那唇角微扬之间。
五月,期末考结束后打算找个地方放松心情,仙道买的钓竿一直还没派上用场。学长建议钓鱼可以去Jordan Lake,不过考虑之后,仙道决定直接杀到海边,他知道流川和自己一样想念着湘南的海。
清早出发,从I-40转上64号公路朝东直直走,沿途全是农村风光,广袤的农场、巨型水车、高高竖立的地方广告看板,四个小时后终于走到了公路的尽头,眼前是大西洋岸。车子继续开上跨海大桥,远方的路面向前伸进了海中。
北卡州东部近海有一道狭长堤状的岛屿群Outer Banks,绵延数百公里。这里有着傲视全国的美丽海滩,而且在夏季来临前通常人潮寥落,与热门的Virginia Beach是两样光景。
车行在Outer Banks的道路上,两侧依然是无止无尽重复的景象,海岸、沙堤、村庄、原野,路旁一根一根电线杆不断进入视线又不断向后飞驰,就在错觉要这样开到世界边荒的时候,抵达了宿营地。
营地是一片平坦的草坪,与海滩只隔着一道沙堤,设备还算齐全。搭好从学校租来的帐篷,就拎着钓具往海边冲了,直到夕阳沉落海面。回到营地,架好小瓦斯炉开始煮咖哩,流川负责接水过来洗菜、切菜,仙道掌厨,先把肉过了油,接着炒香蔬菜。
“胡萝卜呢?”仙道伸手。
被发现了!流川心不甘情不愿的把装着胡萝卜块的碗交出去。这学期流川的“文学与文化研究”成绩差点没到球队出赛门坎,幸好教授很乐意给他交报告补血的机会,班上同学全体总动员,甚至隔壁历史系的芽衣也跑来帮忙,借书的借书、翻资料的翻资料,总算成功抢救了这一科。但仙道还是给了他一个惩罚:以后胡萝卜都要自己吃。
“可惜没钓到,不然就能加菜了。”仙道边把咖哩块放进锅里边说,“我还特地带了烤鱼网。”
“……当初就是被那条鱼拐了去。”流川嘟哝着。高一暑假,从全国大赛回来的那天跑到海边找仙道,被拉着去他公寓吃钓上来的鱼,现在一想怎么觉得吃了饵的好像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