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那趟京都旅行中，在计程车上难得独处的机会，仙道向安西老师问出了在心底盘桓一阵子的迷惑。之前一直为了入学而拚命，接到录取通知尘埃落定后，反倒开始有了些许不安。

“正确。美国与日本的环境落差很大，需要一段时间重新自我定位，我认为杜克会是对他有正面帮助的地方。”安西老师回答得温和但笃定，“仙道君担心杜克的球风限制住他的发展？”

“是的，如果过早定了型……”

“我相信流川。”安西老师呵呵呵的笑了起来，“和他一对一过的你，应该最了解。不是吗？”

那少年的凌厉，不会为任何事物掩去，也从不停下前进的脚步。没错，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仙道豁然开朗。

球员介绍进入尾声，全场的疯狂躁动略略冷静了下来。

“No.7 Akira Sendoh, 6 Ft 4 and 185 pounds; No.11 Kaede Rukawa, 6 Ft 3 and 174...”

这一年度的名单确定后，最令人好奇的就是这两个名字。十四名正式球员中新生共五人，就入选了两个日本人，对比前一年宿敌北卡大学教堂山分校招揽了泽北荣治，如同某种较劲，一时蔚为话题。

事实上，L教练早在两年前的ABCD Camp就一眼看中了流川。站在人高马大的选手阵里显得身材条件极其不利的日本少年，上了场却没有一丝畏惧或迟疑，该收手时不硬来，该出手时半点也不客气，绝佳的机敏、胆识与心理素质，让L教练当即认定他是杜克要的人。至于仙道的入队则有一番转折。最初的印象来自他陪同流川来面试那天，看身材就知道也是篮球选手，但隐隐流露出不受拘管的气质，L教练并不认为他适合。不过开学后的新人选拔中，仙道的表现令他改观。当时采取混组比赛，这个有着温煦笑容的家伙竟能在短短半场的时间里，让素不相识的队友对他生出信赖感。那些人可都是来自全美、各据山头的高中明星选手。L教练相信这超越种族等多重隔阂的魅力是天生的，而且不可多得。

走入场中的蓝色7号带着一抹自在随性的笑，环顾四周投射来的目光，白色11号则是面无表情，黑得发亮的瞳眸透彻而凛冽。像是受到莫名的吸引，观众席上一双双眼睛随着两人转动，其中蕴藏着或友善或探究或不以为然的种种成份，原本闹哄哄的嘈杂只剩下了嗡嗡鸣响。

“还好没跟学长重复，可以用喜欢的背号。”低声用日文说。

“你认真点比赛。”扔回来的是一个白眼。

“面对你我总是百分之百认真。”欠揍的笑脸浮现，“而且这么多人都在等着看我们有什么本事。”

“我会打败你的，彰！”

无论听过多少次，这挑衅已极的话语总能瞬间令他斗志激昂。你们将会目睹超乎你们所能想象的，仙道笑意满满在心中宣告。因为今天的我和他是对手。

蓝白两队选手各就定位，正要准备开赛，忽然有一个甜美清悦的女声从席间传来。

“Go, Go, Rukawa!”

满场的脑袋循声转去，只见一个娇小可爱的东方女孩举着一张海报纸，上面写满了看不懂的汉字：我命有限枫爱誓。她站在粗壮的、手臂整条涂成蓝色的男生之间，有些格格不入。但周围人群都善意的对她竖起大拇指高喊加油，还有人吹起了口哨。

流川枫亲卫队北卡分部第一号。

看到身旁的小孩满头黑线，一脸“这边怎么也会有”的不解，仙道差点笑弯了腰。

***

“芽衣学姊！”

下了课刚走出东大楼的仙道，用日语喊着前面的人。女孩站了住转过身来，但仙道光是走到她身边的短短几步就被拦截数次。“Akira, see you!”、 “Hey, say hi to that cool guy for me.”经过的同学们都要来拍拍他的肩膀，连不认识的人也会亲切的讲上两句。

“你还真受欢迎啊。”

“学姊，昨晚出名的可是你。”仙道笑了，“海报的字没错，不过神奈川那些女生喊的是‘Rukawa, Rukawa, L-O-V-E Rukawa’。”

“我在网路上只看到一张照片嘛。”芽衣睁着一双杏眼，嘴快翘到鼻尖，“你想笑就笑好了！我就是突然对流川很感兴趣罢了，才去查查看……”

仙道微笑着摇了摇头。“看过他炯炯盯住篮框的眼睛，会着迷也很正常。”

“所以，你也是？”芽衣直白的问，“别跟我说你们只是哥儿们，早看出来了。”

“我们都是懒得隐瞒什么的人。”仙道耸耸肩，“但也不会去公告周知。况且北卡州还在Bible belt的范围内吧，这边的人对这持什么态度很难讲，这点上我也必须保护他。”

“就算知道了你们……，我还是迷上他，我也真是无聊。”芽衣垂下眼，有点自嘲的说，“学长他们在背后怎么说我我都知道，只要来了新的男生芽衣就会去示好，是吧。可是，想要找个能爱的人有错吗？想在那些醒来时记不起自己醒在何处的片刻，有个人的手可以握；看到这里的秋天怀念起日本火烧似的遍野枫红，有个人能了解你在讲什么……这样有错吗？”

“做你自己就好。”仙道直视着她，“你会找到的。”

芽衣静静看了他两秒，又扁起嘴。“喔，就是说你已经找到了对吧。仙道君，你就是这点很讨厌！一副幸福得要死的对人放闪光！”

“我哪有。”仙道莫名其妙的挠头，“我们是朋友吧。”

“才不是！我们是准情敌！等你被甩了我还是有机会！”

“抱歉让你失望了，我是不会被流川甩掉的。”仙道向跑开的芽衣喊。

芽衣拉了拉下眼睑，朝他做个鬼脸。

# Feels Like Home

“你们杜克的人很不友善耶！”直到上了车，泽北还在抱怨。

“谁叫你要穿着UNC的外套来。”仙道好笑的说，一面发动引擎。

在ACC联盟例行赛展开前，季初的各种赛事已接踵而至。前天仙道和流川才刚随球队远赴夏威夷打完Maui邀请赛回来，泽北的学校也刚进行了两场热身赛，几天后两校都会参加的ACC / Big Ten联盟挑战赛即将到来，每星期平均两到三场比赛，加上期末考临近，这个感恩节假期算是最后喘口气的时间了。

尚未在赛场上见过，但仙道因为固定会去UNC上课，在校园遇到泽北两次，便说好一起过感恩节。虽然在北卡州已待了一年多，泽北除了到卡梅隆球场比赛外，也没踏进过杜克半步，于是仙道开车接他回公寓的途中，先绕去学校带他参观一圈。杜克与UNC在球场上是两大世仇，不过大部分杜克学生见到UNC的球员仍是礼貌以待，只有极少数激进派会流露敌忾的神色。当然若跟泽北在自己学校里被热情相迎、要签名要合照的比起来，是不怎么亲切。

“今年真是不顺，头两场比赛都输掉。”泽北叹着。

“你毕竟上场时间增加了，我们连正式出场的机会都还没有。”仙道说，“流川为了这闷得很。”

“那是你们很重学长制。”泽北一手支着头看向车窗外，“那家伙来美国前已经是日本高中篮坛第一了吧！我很期待看看他进步了多少。”

一开门，自烤箱飘散出的香味就扑鼻而来。

“喂，好香啊！”泽北孩子气的嚷嚷，“你们真的自己烤火鸡！”

坐在客厅的流川从笔电和书堆里抬起头，用看笨蛋的眼神瞥过来一眼。

“好乖，都没睡着。”仙道走过去揉了揉他的头，“休息吧，我们来准备晚餐。”

“眼睛好酸。”流川嘟哝着，语气里不自觉有着半邀功半撒娇的成份。

“才刚放假，你竟然在写作业？”泽北凑了过来拿起桌上的书瞧瞧，梅尔维尔传记、圣经故事、十九世纪思潮，甚至还有海洋生态入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