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想。你决定了?”
“应该会去北卡。”泽北背起袋子转身,举起手朝他挥了挥,”不管你念哪所,我们迟早会在NCAA碰头。”
这家伙,好像总赶在我前面一步。流川看着泽北的背影。不过无所谓,追过他的那一天,不会很久。流川也把行李往肩上一甩,朝车站走。想到半小时后可以见到的人,轻浅的笑意又回到了他脸上。
流川在MoMA的二楼和三楼间上上下下几趟,终于看见了仙道。
其实他人在展场里的话倒也不难认出来,192的个头即使走在美国人之中也算高,竖着的头发又外加几公分。仙道正正经经穿着白衬衫和西装裤,身上挂着馆员识别证,精实的体格撑起那身装束显得很好看,不过落在流川眼中更多的是新鲜感,也不免想象一下仙道要是穿着他平常宽松的白T恤、海滩短裤和木屐,拎根钓竿站在这个场合里,会是什么情景。
流川为期四天的篮球训练营结束后,回到家狠狠睡了两天,今天想到来仙道实习的地方看看他工作的样子。第一眼看到是很有趣,但接着再看到一个金发女生拿了迭文书来给他,仙道不知说了什么,让那女生笑到前仰后合,他自己也笑得很开心,流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这混蛋,还说什么英文不行,明明行得很!
拿着资料正往职员室走,仙道听见一个脚步声停在身后。
“Excuse me. I'm looking for Van Gogh and Monet's paintings. I was wondering if you could kindly guide me on this.”
“Sure. This way, please.”
还是会紧张,想到万一还得为这位参观者解说《星夜》和《睡莲》的话。仙道回过身正要引领方向,才发现这张脸不是早上还抱在怀里的吗?此刻带点促狭的表情睨着他。神经绷太紧了,竟然连流川的声音都没听出来,虽然再一细想刚他那怪声调是捏着鼻子讲的吧。
“你是专门来砸我场子的吗?”
“我看你英文很溜啊,跟那女的有说有笑。”
“喔?”仙道饶有兴味的回看他,“枫,你知不知道,这叫吃醋喔。”
为什么老是这样!每次想调侃他到最后不知不觉立场就相反了。流川恨恨的白他一眼。“少啰唆,快当解说员,用英文!”
“这有什么问题。”仙道好整以暇的笑着,“看是我先扯到扯不出话来,还是你会先听到睡着!”
从网路上看过几次EBC的转播,但实际置身洛克公园,还是为那场面所摇撼。
天还未暗下,高高竖立的灯柱已在暮色中乍然点亮,将要燃烧一夜的辉煌。震天价响的Hip-hop舞曲穿透四周架设的巨大音箱,轰然奔窜在整个球场。街头篮球的圣地,曾有多少除了篮球梦之外一无所有的少年,在这块沥青地上滴下汹涌的汗水,鼓动激越的心跳。
入境随俗的拎着热狗和可乐找好位子坐下,仙道用手肘轻轻示意流川。“来了大人物。”
流川瞄过一眼,好些NBA球员和在哪看过脸的饶舌歌手正悠闲入座。不怎么感兴趣,又继续埋头啃热狗。DJ开始介绍球员,以一般球赛播报绝不会有的诙谐与刻薄,但不得不承认还真的一句句都够中肯的戳在笑点上。而流川听到一个名字时猛然抬头。
“达米恩?”皱眉望去,真是那个家伙。先前听泽北说他没有去任何篮球训练营,跟着AAU球队打巡回赛,没想到今天来参加街球联赛的就是他的球队。
比赛一展开,视线就再也离不开那块红绿油漆所框画出的领域。
快到视神经都险些跟不上,那控球后卫瞬间已甩开对手直切篮下,掀起了观众席第一波的热度,而被过的防守球员脚步一个踉跄,貌似差点扭到。接着是夸张繁复到让人眼花撩乱的运球、不按牌理出牌的转身步法,在场边的鼓噪下,AAU选手们简直像被这些街头斗士戏耍着。洛克公园就是这么一个狂热与残酷都赤裸裸的地方,不要说这些学生球星,就是NBA的明星来到这个场上,拿不出实力来照样被嘘。看了五分钟就能感受为什么有人认为街头球场才真正体现篮球文化的内蕴,这里有着最骄傲的自尊――管你什么来头,只凭球技论高下。
嘈杂的喧哗突地按下了消音键。那个球风刁钻已极的后卫被抄了球。达米恩以自成一格的身体节奏带球连晃过三人,流畅无比的扣进篮框。流川略带意外的看着他接续发动反击,在东京的那次对战,达米恩一派欧陆球风,完全将自己融入整体的攻势中,而在此则是彻底纵放的个人表演,将独到的篮球创意以即兴方式挥洒到极致。观众席也毫不吝惜的给了他超高分贝的喝采。
进了往下城方向的地铁车厢,仙道才暗暗松了口气。
之前听过太多哈林区的恐怖传闻。去的时候,从出了地铁站直到走抵洛克公园,一路上一直被不甚善意的目光打量着。虽然自认就他们两个的块头,别人要找麻烦也多少会顾忌一下,但还是担心流川那种核弹头的个性,要是真有人来挑衅怕要一触即发,那就不知道出不出得了哈林区了。幸好流川只管往目的地直直走、目不旁视,而得以平安无事的在洛克公园看完球赛回家。
行车间,车辆唧唧嘎嘎与轨道摩擦的声音充斥在耳膜,两人都持续静默着。
有什么深层的东西被震动了。那些活跃在街头球场、实力不逊于NBA水准的无名英雄,或因成绩太差或因成长环境挣脱不了黑街的桎梏,而与职业生涯无缘。他们若仍坚持打球,那么就是为了打球本身,作为一种表述自我的途径。篮球对于他们而言,并不通往天文数字的签约金,甚至不通往任何事物。篮球仅仅是篮球,也是生命,值得耗费一生去追寻。
说不上来是感动或是感慨,在目睹了这最现实又最纯粹的两面性之后。
“干嘛不说话?”流川看他,“你这么安静,真不习惯。”
“有点感触,但又讲不清楚。”
“你就说!”
“反正就觉得……可能,更喜欢篮球了吧。”
流川笑了。脸侧向一旁垂着眼睫,一个压不下的笑意从两侧拉高了唇线。只和仙道一起的时候,他总会像这样显露出没人见过的,非常丰富的表情。
“怪透了你,这叫跳跃性思考?”
“枫你很过份,是你自己要问的!”
背抵着车门上的窗,流川的笑是身后高速闪逝的阒黑中,一抹银灿的花火划过。
仙道小心翼翼的,把在纽约所见的这道最美的风景放进心里。很早就想着将来要到纽约留学,那时纽约只是一个遥远的象征而已。实际踏上这块土地,自己搭地铁去MoMA报到的第一天,发觉到真实与想象之间可以有多大的落差。老旧得像煤矿坑的地铁站,昏暗惨白的灯映着斑驳又污浊的墙面,没有空调,恶臭味混杂在闷不通风的热气中,每当列车进站所带起的焚风更是令人窒息。回到家跟流川的姊姊聊起,梓无奈的笑了笑:“没办法,这是一百年历史的古董了。纽约开始盖高架地铁的时候,我们才大政奉还迁都东京没多久呢。”
从前想象的纽约图像里,并没有流川。如果是那样的自己,有朝一日独自来到了真正的纽约,会为了这不甚美好的真实面而失望不已吗?
但现在的自己,正一点一滴的爱上了这个城市。
因为有他。
#3
接近的时候,流川稍微闭起了眼睛。
咸咸的味道乘着温润的风扑上脸颊,舒缓起落的海潮声像无形的触手,在心上温柔抚刷着。睁开眼眸,步下堤岸,走向被红霞笼罩的背影。好熟悉的片刻,如同去年夏天无数个共同度过的黄昏。
“枫,来啦。”仙道含着笑意的目光从手中的《篮球周刊》转向他。
前天刚回来神奈川,彦一就兴冲冲拿了杂志跑来,是他们赴美那周出刊的。全国大赛前在运动用品店偶遇那次的闲聊中,弥生就得知了流川被ABCD篮球营邀请,等其它体育记者从Adidas的日本公司听闻消息,弥生的稿都写好等着发了,而且到头来也只有她独家访问到流川。
彦一还愤愤不平的惋惜着,如果五月黄金周跟St. Patrick那场日美友谊赛仙道有参加,暑假的篮球营肯定也会获邀。“这家伙要是会在意这种事,他就不叫仙道了!”一旁的越野不以为然的说。“你真了解我。”仙道笑着往他背上一拍,不过额角冒着青筋的越野转过身来,接着就是一连串又碎又长的唠叨。他本来就是到仙道公寓去兴师问罪的。全国大赛刚打完那时,大伙要不还沉浸在比赛的余绪中,要不就是为仙道等三年级学长将引退、面临新旧世代交替感到怅然,结果仙道这个队长不但隔天集合时迟到,一来劈头就说“我后天要去美国,开学前回来,大家也暑假快乐!”,还敢笑得一脸该死的幸福。过没几天流川去纽泽西的篮球训练营新闻一出来,越野才恍然大悟。
“看,我们两个在同一页上。”仙道搂过流川在身边坐下,指着杂志给他看。
报导做了一个跨页,以流川为主,从他去年夏天以超级新人之姿对战泽北,一直写到今年为全国青少年队出赛、以及才结束的IH赛里如何带领湘北夺得第二名。旁边搭配一篇两个神奈川代表队的花絮,上了仙道的特写照片。
“这样你也高兴。”流川翻翻白眼。
相依着看落日消失在海天交界的一线,海湾和远远滨海公路上的灯光一盏接一盏亮起,倒映着夜空的星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