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进入盛夏的傍晚，落日迟迟不肯西沉，余晖穿过路树的叶隙千丝万缕映射在人行道上，弥生盯视着路面晃动的光耀，有些失神。

真的是，想不到！她不由自主摇了摇头，但是为什么觉得，很美好？

#1

“枫？在那边还好吧，累不累？”

电话一接通，他的声音透过电波传来，像电流般瞬间窜过全身，流川感到手臂上泛起了一片细细颗粒。要说累，简直累到想打人，坐着的流川下意识伸直了两腿舒缓酸胀感。从全国大赛赛场所在的岐阜县回家后，立刻拿起行李跟姊姊和提前三天回神奈川的仙道直奔东京，坐上往纽约的飞机，抵达父母位于106街的住所也只睡了一晚，第二天又马不停蹄赶到纽泽西的费尔利迪金森大学来。由于St. Patrick的教练推荐，流川成为今年ABCD篮球营唯一从日本邀请来的选手。

虽是一路奔波，幸好流川从来没有时差和睡眠问题。从日本过来的十多小时航程里饭也没吃，几乎都靠在仙道肩膀上整个睡死，下机时身边的人都因为长途飞行一脸委靡，他倒是精神奕奕。仙道的肩头照例被他睡湿了一大片，本来还有点不好意思，但姊姊在一旁对仙道说“你也太顺着他了”听得他不爽，翻个白眼心想大不了衣服我替他洗就是了！爸妈家里为他们姊弟各留了一个房间，此外就是书房没有客房，因此在流川房间地板上多铺了一个睡垫，当然晚上门一关，两人照样像在神奈川一样挤在单人床上相拥而眠。流川一向到哪都能睡，不会认床，而被仙道的臂弯和气息缠绕着更完全是家的感觉，睡得超好。一边跟他讲着电话，脑中莫名闪过这些身体相接的触感，让流川脸上有点发烫。

“早上参加他们的学生训练，项目分得很细，今天花了两小时都在练防守的站位和步伐。然后打了三场比赛，场边坐了一堆大学教练和NBA的球探。”

“体力撑得住吧？不要逞强，该休息的时候要休息。那些野蛮的家伙肯定把比赛当个人Showtime，碰撞的时候不会留情，你别跟他们硬来，要保护自己。”

流川尽量平淡的讲着篮球营的情形，但仙道总是一下就能听出端倪。刚才的热度转化成一股暖意，在胸口静静流淌着。

“没事，你不用替我担心。你实习怎么样？”

“有个馆员专门带我，但还是乱紧张的，英文没能听得很懂。”

“那怎么办？”

“微笑就是最好的沟通啊！”

话中带着笑意，流川都可以想象电话那头的脸上正扬起什么样的表情，忍不住“切”了一声。

流川来篮球营的同时，仙道也每天去现代美术馆实习，本来馆方只收大三以上相关科系的学生，但经由流川父亲在这领域的朋友推荐，破例接受了仙道的申请。对于未来想学艺术管理的仙道来说，能有机会先到一流美术馆接触收藏、策展的实务工作，是很棒的经验。

互相问完了情况，流川算是想起，交代仙道帮他跟父母报平安。“这种该自己讲吧！喂，枫――”不待仙道抗议完，按掉了电话。

拿着手机从楼梯间起身回到宿舍房间，往床上一坐，看见搁在床头的白色护腕。握进掌心里抚拭了一会，又轻轻贴近鼻间，有着仙道和自己的味道交融。全国大赛时跟他拿来没还，这两天也一直戴在前臂上。

曾经交给仙道带去冬季选拔赛的那只护腕，用得旧到脱线了他还舍不得换，于是仙道说两人一起去买新的。那天挑到一半被那个女记者跑来搅局，就匆匆忙忙拿了一样的NIKE护腕去付帐，他的是黑的，仙道买了白的。后来在全国大赛里，陵南在大荣学园的阻碍下终究没能从八强往前更进一步，听到一同观战的队友无心说了句“听说仙道打完IH赛要引退，他的夏天到这结束了”，流川顿时被一股酸涩的情绪直冲脑门。当天晚上跑去陵南住宿的地方，出来见他的仙道似乎早就猜到了，从口袋里拿出白色护腕交给他。

“我会赢。”流川认真的把护腕套上手臂。

“我知道，”仙道笑着看他，“连我的份一起。”

管不到有可能被其它陵南的人撞见，流川就这样在大门外冲动的拥抱了他，突然间明白了仙道在冬季选拔赛对上爱和学院时的心情。而那家伙显然也没在顾忌什么，两只手紧紧回抱他。隔天的四强赛里湘北打败了大荣，又力克名朋，在这一届IH赛中取代了过往海南的战绩，登上全国第二。

总是听到他的声音，嗅着他的气息，就能安心。

其实没能跟仙道说，来到篮球营这两天，遭遇的挫败感怕比第一次碰上他、碰上泽北都来得大。来参加的球员一心要展示自己的实力，替未来铺路，比起比赛局势，他们更想表现出一手带球过人的绝技，无人能挡的切入，除非自己抢，否则没人会传球过来。而即使拿到了球，在高度激烈的肢体冲撞下，他原本的技术也很难顺利发挥。

流川知道，如果不能克服这点，也不用想来美国打球了。以前的他会不服输，而现在的他仍然不服输，却也不会为此乱了步调。总会找到方法的，目标很明确，一步一步来。

似乎是有仙道在身旁的缘故。跟他说过话，就能感到笃定。有时流川不禁想，这样的自己是变脆弱了吗？变得在心理上这么依赖他。但又不想否认，确实很喜欢能这样依赖一个人的感觉。

而仙道他，没问题吗？

自从约好两年后一起来美国念大学，平时除了仙道帮流川恶补功课，流川也陪他练英文会话。仙道的程度已经相当不错了，但突然置身到英语的环境中，多少还是应接不暇吧。不过再一想象他肯定又使出那种自称无敌的笑容，没来由的就不高兴起来。

“白痴。”流川用手指戳戳他的白色护腕。

“啊？不是骂我吧，我没惹你啊？”

同寝室的泽北不知何时已经回房来了，手上捧着刚洗干净的衣服，一脸错愕的看着流川。

“当然不是你。”流川抬起头看他一眼，“白痴！”

这下真的是骂他了。刚才第一声白痴听着怪怪的，语气中有一种很不像流川的绵软感，有那么点像……撒娇？！泽北脑袋还没转过来前，第二声白痴来了，恶狠狠的，令人有种一拍脑袋说句“对了，这才是流川”的冲动。但好端端的我干嘛挨骂？泽北无辜至极。

“来两天了，有什么感想？”

“很多堵高墙。”流川向来坦诚。

“那个布鲁克林来的家伙什么位置都能打，臂展还有210公分以上，够呛的。”泽北摇摇头，“但光是你受邀前来，就够日本的媒体兴奋了吧。”

十数年历史、出过众多知名球星的ABCD篮球训练营，今年的两百多名年轻球员中，只有五位是从海外来的，除了流川，其它来自加拿大、欧洲和中国。而日籍选手只有他和正在纽泽西念书的泽北。媒体得知消息后是很来劲，还在飞机上时，就有神通广大的记者电话拨到了纽约爸妈的家里，来到这的两天中，也有日媒驻纽约的记者来联络想采访，流川一概不理。泽北则是把人在日本的爸爸哲治推出去受访，挡了记者来骚扰他。

对流川而言，来美国就是为了寻找更强的对手，为了让篮球打得更好罢了，那些人一口一句的殊荣、前途，让他很烦。

“很多堵高墙，但我会翻过去。”流川确认般的补上一句。

“果然，还是一样跩。”泽北笑了。

FDU的校园非常静谧，映入眼帘全是一片灿亮的绿，苍郁的树林，低矮的灌木，白色粉色的花开满花圃传递着夏天勃发的生命力，向晚夜风吹过时还会飘来阵阵熏然香气。欧式的校舍建筑，潺潺流经的河水，以及不似纽约那般燠热的气温。

匆匆赶来后，连着四天密集而忙碌的训练和比赛，真正有心情欣赏周围的景致，已是要打道回府的早晨了。八岁全家搬回日本后，流川只在放假来过美国两趟，且都是到纽约跟爸妈见面，而这里的一切让他想起了小时候住的普林斯顿，沉睡在心底的风景。

之后会跟仙道一起读大学，这念头第一次具象化起来，像是有了体积有了重量。会是什么样的学校呢？仙道一定也喜欢这种清幽美丽的校园吧。

“不是吧！你在笑？”

在泽北的惊呼中，流川舒展的眉头微微皱起，不耐烦的朝他瞪来。每次在想仙道的时候都被他打断。

“唔。”被锋利的眼刀扫过，泽北不由得恶寒一下。“你不赖嘛，好几所大学在打听你。”

流川面对困境的应对力一向很强，后两天已经开始绽放出个人魅力，不但外线神准，内线在高壮的长人阵中也能靠技巧得分，适应之快令旁人称奇。而流川自己清楚，毕竟他可是每天跟那只一身怪力的红毛猴在篮下拚斗，那猴子蛮干起来也不比这些大黑个逊色。

气质独特的东方少年原就显眼，加上展露了绝佳的球感、细腻的技术，在其它人忙着单打独斗时，他也不吝为队友助攻――篮球意识也十分优秀的选手。因此注目度颇高。

“我倒是发现你运球又进步了很多，上次交手是五月初吧，才三个月的时间。你有在练运球？”

“嗯。”

“大学打算念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