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系阿蘅的姜充媛,叹着叹着,见儿子似已听呆了,唤了他好几声,才将他唤回神来,哑然失笑地问他道:“怎么了?可是被这消息惊着了?母亲刚听你父皇说时,也是着实吃了一惊呢。”
被唤回神的弘儿,仍有些呆呆怔怔的,低低“嗯”了一声后,垂下眼帘继续用膳,却似仍是心神不属,一整日下来,都没能真正回过神来,未像平日认真练武,书打开了,也没有真正读上几页,如此恍惚至晚间,深夜沉沉,嘉仪已回房睡了,她尚无困意,坐在灯下,为嘉仪绣一只桃花香囊时,见弘儿走了过来,屏退侍从,望着她轻道:“母亲,儿子有事想对您说。”
若说从前姜充媛还没能觉察出儿子的心思,今天弘儿这一整日的异常下来,她心里已觉出了几分,觉出之后,心中立为弘儿感到难过,此时见他过来说话,大抵猜知他想说些什么,绞着线轻声问道:“你喜欢阿蘅是吗?”
弘儿轻轻地“嗯”了一声,姜充媛听了这一声,心里更是难受,她想给儿子以安慰,又怕安慰太多,予了他希望,未来会更加失望难过,遂也不知该怎么同他说,只能将他揽坐在身边,斟酌着言辞,断断续续地轻对他道:
“……其实,也许你父皇只是随口一说,阿蘅做太子妃的事,当不得真的……只是阿蘅她,是定国公府的千金,纵是不为太子妃,未来应也是背靠大族的皇子之妃,或是联姻世家的未来主母……你我母子这样的身份,本就是够不上的……离东宫,更是遥不可及……有些事,命里注定了的,不能强求……”
弘儿沉默地听她说罢,仍是如先前嗓音平静道:“母亲,儿子有事想对您说。”
姜充媛看儿子越是这般平静,心中就越是难过,她暗忍住心头酸涩,柔声轻道:“……你说吧。”
明亮的灯光照耀下,弘儿望她的神情依然平平静静,只是双眸如被明灯灼燃,曳光如电,启齿道出的简单六字,亦似惊雷砸在她的心尖上,“儿子想当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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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0、番外-平行世界11
虽然圣上似是属意定国公之女薛蘅, 为未来太子妃人选一事,原只有幽兰轩内母子几人知道,并未有人外传,但类似的传言, 还是在宫内宫外, 渐渐流传开来, 只因圣上对薛家之女的赏识之心, 人皆可见,不仅常大力褒奖赏赐薛家之女,还曾直接赞其品性纯嘉, 虽尚年少,但已隐有凤相, 遂夏日未过,逐渐人人都在私下道说, 薛家之女薛蘅,应就是未来的东宫太子妃。
圣上在位多年, 迄今仍未选立太子,纵是人人看好的五皇子, 深得帝宠多年, 也仍只是皇子身份, 未能入主东宫,而如今,太子未立,太子妃之选, 倒先已出来,自是人心浮动,多方各有所思,各有所谋,许多人为此心中浮起谋划算计,而另一些特别之人,却因此拨云见日,真真正正地看清了自己的心意。
看清心意的同时,种种困扰也随之浮起在心头,冬日里的宫宴赏梅会上,沈湛边默默走着,边默看身前的少女,看她踮脚去攀折一支新开的红梅时,刚想伸手帮她折花,就见六哥已然上前,帮她折下了那支红梅。
少女接梅在手,微微颔首向六哥致谢,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一向人前持重的六哥,在少女明粲的笑容下,竟悄悄微红了脸颊,借再折新梅予嘉仪公主,掩饰着别过身去,他看不见背身的六哥的神情,但心里却可想见,因他之前,已默默看了许多许多次,每看一次,心中的涩意,便再添几分,及至今日,已是沉沉地压在心头,再不说出口,这心病将愈来愈重,可既是心病,又怎么说的出口。
无法启齿的沈湛,看少女低首嗅梅,看她因六哥攀折的梅花,而眸中笑意流漾,心内正越发酸涩时,忽听匆匆脚步声近,是来自长乐宫的宫人,向少女躬身行礼道:“贵妃娘娘与五皇子殿下,请薛小姐至疏影亭赏梅用茶。”
自从圣上对薛家小姐的喜爱赏识,人皆可见,被视作未来太子妃的定国公府千金,回回入宫,皆是各宫嫔妃争相邀请的座上宾,就连从前恃宠而骄的秦贵妃,都会放下身段派人相邀,沈湛知道,其实阿蘅并不想受邀过去,但却不能硬驳了圣上宠妃的面子,为自己的家族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回回都只能接受邀请,一如从前,无奈地和他们几个暂作分别道:“我去那里坐坐。”
沈湛不想阿蘅过去,不想她被五皇子设法亲近,可却只能眼睁睁地望着阿蘅随那宫人走远,他虽是武安侯,但却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少年,空有侯爵之名,却无官职,无实权,没有办法阻拦天子的宠妃与爱子靠近阿蘅纵是已入朝为官、已有实权榜身,可他手中的那点权势,乃是圣上赐予,又怎可与权掌天下的圣上相抗衡,若圣上直接一道旨意颁下,定了阿蘅的太子妃身份,令她嫁与五皇子,他该当如何……该当如何……
本就极其低落沉郁的沈湛,见六哥同样望着阿蘅远去的背影,心中更乱,他知道,六哥有腾龙之志,正暗中结势,他愿竭尽所能,带着沈氏,暗暗襄助六哥,为六哥能入主东宫,而赴汤蹈火,在所不惜他自己在所不惜,可若与阿蘅有关……若东宫太子妃是阿蘅……
沈湛越想越是心乱,他身边的元弘,实也正是心乱如麻。
年少的他,空有凌云之志,然尚势弱,仍在蛰伏之期,明知阿蘅心里不愿去应付秦贵妃与五皇子,可却不能帮她解除烦忧,不能在人前昭露出对阿蘅的独占心思,以让五皇子等怀疑他心向东宫,而不仅仅是个卑微无用的皇子,导致自己在势弱之时,即已陷入险境,被一众对手联手绞杀,难有反杀的机会。
心中已恨自己无能的他,再想到明郎,更是心情复杂,自懂情意以来,他暗观明郎言止,已知明郎待阿蘅,不是视作知交友人,视作异姓妹妹,而是如他一般,暗生情意,想来明郎也已看透了他的心思,只是他们二人,都从未直言挑明,尽管彼此心照不宣。
在旁的事情上,他们可肝胆相照、掏心挖肺,可在有关阿蘅的事情上,他们却都一字难言,就像旁的所有,他们都可分享,可心爱之人,怎可与人共享?!
曾经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少年,俱在这梅香暗浮的寒冷冬日里,沉默地走着,两颗炽热的心,都似外有寒冰冻僵包住,谁也没有先开口,击碎这层寒冰。
如此无言地渐走至无人的清池附近,冷风扑面,午后的冬阳,曳得满池波光粼粼,撩花了人的眼,也让少年们的心,越发浮乱,不知该飘往何方,才能寻个事事圆满、人人皆能称心如意的目的地时,平静的清池水面上,忽地隐隐传来声响,少年们抬首看去,见池中飘着的那叶画舫,舟舱垂帘被人撩起,撩帘出舱的少女,竟是本该被邀至疏影亭的阿蘅,而跟走在她身后、同出舟舱的,是也当身在疏影亭的五皇子?!
薛蘅原是不得不应邀前往疏影亭,拜见秦贵妃娘娘与五皇子殿下,但那传她的宫人,却将她带至了御苑清池旁,她以为贵妃娘娘人在舟上,原要按仪入内拜见,可等进入舫中,却见舱内唯有五皇子殿下。
薛蘅原想着给五殿下请个安、敷衍几句后,便借口身体不适离开,可她刚行福礼,舱外宫侍即划动船桨,将画舫驶离岸边,无法离开的她,只能如五殿下所言,忍耐着陪他游湖,但若只是安静赏看冬景便罢了,可五殿下就如之前邀见,言语间频频暗示对她有意,想要娶她为妻。
哪里是有意,薛蘅心里清楚得很,只是为圣上那句夸赞之语,为那未来东宫太子妃的传言罢了。
就如从前相见,她的回复,一如既往地虽然言辞委婉,但拒绝之意十分明显,之前几次,五殿下都还能维持着笑意,这一次,却似难再展现他的“好涵养”了,忽地伸手越桌,似要握住她的手。
薛蘅忍住心中惊颤,不动声色地缩手回袖,道该回去了,五殿下却不言语,也不看她,似正强忍着怒气,未能如愿牵握住她的手,搭在桌上,一指关节,叩着桌面,不轻不重地敲着。
她本就不愿与五殿下同处一室,何况气氛如此压抑不安,遂起身出舱,想着就站在外面,等着画舫靠岸五殿下总不能一世永不靠岸,就在这池中晃上一生。
但她刚走出船舱,五殿下即已跟走出来,她为避开五殿下,越走越是靠边,五殿下却仍是咄咄逼人,平日里相熟之人常赞她能说会道,可面对五殿下这一圣上最是爱重、性情又颇为骄狂的皇子,她既无法真正顶撞,又已应付他到感到疲累,真是一个字都不想多说,只是沉默无言地在心里盼着,盼着他早些感到无趣,命人停船靠岸。
但,她沉默的退忍,却似令五皇子怒气更盛,他神情更冷,见她一味走避,竟动手去抓她的手腕,不让她离开他的身边。
薛蘅力弱,被抓住手腕后,挣脱不开,只能见身前的五殿下,眸光沉冷地望着她问:“薛小姐可是已有心仪之人?”
薛蘅不语,五皇子望着这样的她,忽地轻嗤一声,“是我那六弟?还是武安侯?薛小姐总是同他们走得很近,可我要好心提醒薛小姐一句,凤当栖梧,而不是萧索寒枝。”
薛蘅只是垂眼道:“殿下身份高贵,臣女高攀不上,亦不敢以凤自比,臣女名‘蘅’,本就只是水边碧草而已,殿下口中的寒枝,于臣女来说,方是同类。”
五皇子听她言下之意,竟是宁择寒枝而栖,只觉有生以来从未被人如此轻视过,心中愤恨不已,却又不能对她这父皇眼前的红人发作,只能恨恨地甩开她的手腕,却不想因为心中怒气翻涌,他这动作过猛,竟令眼前纤弱的少女,站立不稳,一个失足,侧跌落水。
作者有话要说: 换个世界还是要落落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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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1、番外-平行世界12
冬日池水寒冽入骨, 薛蘅甫一落水,即被冰冷的寒水淹没口鼻,既冻得骨子发颤,又呛得发不出声音, 不会游水的她, 只能毫无章法地极力挣扎着, 但体弱的她, 力气有限,在这冰寒的池水中没能坚持多久,即气力将散, 意识混沌,最后的一丝清明中, 她见似是有人向她飞快游来,但未能透过飞溅的水花, 望清来人的面容,她即已耗尽全部的力气, 无力地沉入深寒的池水,陷入了混沌的黑暗之中。
再醒来时, 第一眼见到的, 是父亲母亲, 母亲的眼睛都熬红了,一向坚毅的父亲,见她睁眼醒来,也是难掩后怕地深深看她, 薄唇轻|颤片刻,才说出话来,让她不要急着坐起,再睡躺一会儿。
她看榻帷陌生,问这是在何处,又问父亲母亲,是谁救了她?
母亲道:“这儿是姜充媛娘娘的云光殿,你是被六殿下和武安侯救起,送到这里来的。”
想是因落水受寒,薛蘅感觉自己的喉咙,隐隐作痛,每多说一个字,都会发疼,但饶是如此,她还是忍着疼,望着母亲急切问道:“六殿下和武安侯,都还好吗?”
“武安侯无事”,母亲微一迟疑,继续道,“六殿下在救你的时候,似同晕过去了,现下好像还没有醒过来……”
薛蘅一听,哪里还在榻上躺得住,自是急得要下榻过去看望,定国公夫妇劝不住女儿,只得命她先将温着的祛寒汤喝了,方可过去六殿下那里。
他们话音刚落,就见向来怕喝苦药的女儿,眼也不眨地将祛寒汤一气喝尽,滴也不剩,定国公夫妇互看一眼,不再劝拦,帮她穿好衣鞋,还要再帮她梳发时,就见自家女儿挽着长发随手一拢,就这么抄起架上的狐裘,边披穿边跑了出去。
薛蘅常来云光殿,知道六殿下的房间在哪里,急在冬日暮光中奔入室内,见圣上、姜充媛娘娘、嘉仪公主、武安侯、长宁郡主等,俱在屋内,姜充媛娘娘坐在榻边,忧心忡忡地望着榻上昏迷的六殿下,紧握着他的手,无声垂泪片刻,又抬首看向太医,忧切问道:“郑太医,弘儿他,到底是怎么了?”
郑太医是御前太医,当代圣手,可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严寒冬日里,额发细汗密布,硬着头皮回道:“……微臣行医多年,从未见过如此病状……”
原来虽然同是晕厥,可她薛蘅只是寻常落水的晕睡而已,苏醒只是时间问题,但六殿下却心脉飘忽不定,一时好似寻常,一时又似将死之人,无论太医想何办法,哪怕是针刺指心之痛,都无法令他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