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弘这厢默默思量,那厢女孩儿也注意到他在悄盯着那“蘅”字看,落落大方地直接告诉他道:“这是我的名字,我叫薛蘅。”

被察觉到小眼神的元弘,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但她笑着道出的一个“薛”字,也立叫他立醒觉了她的身份,放眼朝中,最受父皇器重的薛姓官员,是年轻有为的定国公薛昱,闻听薛昱膝下有一爱女,她看起来只比他小一两岁而已,也正与定国公的女儿年纪相符,应就是定国公府的千金吧。

虽按理说,皇子公主身份高贵,但他和妹妹嘉仪不同,虽担着皇子公主的名分,但实际处境不及这些贵族子女,尤其定国公府的千金,更是贵女中的贵女,猜知身前女孩儿身份的元弘,心中泛起些难言的滋味,正低头默默时,面上忽有湿意袭来,清清凉凉的,不仅沁爽舒身,连涩涩躁躁的心,也似随着这清凉温柔的抚触,悄悄地静了下来。

紫藤花摇曳的光影中,是那女孩儿薛蘅,在拿沾了水的帕子,轻轻擦拭他的脏脸,见他抬眸看向了她,毫无顾忌地笑对他道:“你只洗了手,还没擦脸呢。”

静得很,只有身旁潭水,偶因鲤曳漾起的涟漪,鱼儿在水中游来游去,也似游进了他的心里,游撞得他心乱不已,眼望着身前女孩儿认真擦拭的动作,整个人僵得动不了,一颗心也砰砰直跳,在她执帕的手,掠擦过他的鼻尖时,几乎要跟着屏住呼吸。

当她温柔擦拭的手忽地停住,微歪着头,定定地望着他时,元弘的呼吸真要停了,强抑着紧张,结结巴巴地问道:“……怎……怎么了?”

薛蘅望着身前男孩擦脸后的“本来面目”,甜甜笑道:“你长得很好看啊!”

似被她粲然无暇的笑容眩住,又似被她真挚的童言惊住,暗松了一口气的元弘,定在那里,心里细细密密地如有蚂蚁在爬,止不住地有隐秘的欢喜往上涌,有话要对她说,可竟有些不大好意思看着她说,只能低了头道:“你……你也很好看……”

他刚低下头,就被她以指抬颌,女孩儿认真道:“还没擦完呢。”

她很认真,如是在做一件重要的大事,直将雪白的帕子,陆续洗了三遭,才算为他擦拭干净,元弘亦认真道谢,发自肺腑,名为薛蘅的女孩儿笑道:“不用谢,要不是你,我还在树上下不来呢,该是我谢你才是。”

手洗干净了,脸擦干净了,可身上污脏的衣裳,她就没办法帮这男孩弄干净了,薛蘅暗想,这男孩应是被人欺负了,娘亲说,做人虽需持慈悲之心,但也应通晓世事复杂,人心趋利,多的是拜高踩低之人,想来宫中更是如此的,不知爹爹可有办法,帮帮这个男孩,她想了想,问他道:“你在哪里做事啊?”

元弘一时没听明白,而薛蘅见他不语,以为他没听懂,倾身靠前,更加直白些问出心中所想,“你是哪里的小宦官啊?”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有同学对正文有点点误解,说一下下~

阿蘅没有和明郎许来生,没有和明郎约定来世再爱之类的,明郎和她隔有家仇,她不可能去和明郎约定来世再做夫妻之类的,明郎也不可能明知有血海深仇,还和温蘅去开这个口为难她,问她来世能不能再在一起,明郎临终前,只是问,来世能不能相识,相识的意义是很广泛的,普通的点头之交,萍水相逢等等等等,他只是想再与她相见,虽然心底希望更多,但也不敢奢望更多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他乡遇故知 10瓶;38098507 2瓶;好痒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52、番外-平行世界③

皇子的衣裳, 自是与内宦不同,可元弘身上衣裳污脏、沾满烂泥,哪儿还看得出本来的衣料纹样,薛蘅自也想不到一名皇子会被欺到这等地步, 遂直觉以为他是宫内的小宦官, 受了上级或年长者的欺凌, 可怜无依, 想着要怎么帮帮他这个善心的小哥哥才好。

被误认做小宦官的元弘,自然大窘,他原想开口解释, 可刚微微张口,那解释的话就咽下去了, 要如何说出口呢,说他不是宦官而是皇子吗, 与其让她知道,他这名所谓的皇子, 竟会落魄狼狈到这等地步,好像还不如让她那般误会下去……

原先因初见初识、因这短暂而美好的相处, 而悠悠漾漾泛起欢喜的心, 又被沉重的现实, 给拖了回去,元弘沉默片刻,没有回答,只是站起身道:“我们出去吧, 想来你单独走开了这么久,外面一定有人在找你的,总躲在这里,他们找不着你,你的家人会着急的。”

薛蘅今日随父入宫,父亲伴驾,她原是应和几位公主一起在御花园玩乐才是,但几位公主生母不同,私下里似也有不和,说起话来夹枪带棒、暗比高低,令她在旁听得十分无趣,很想找个机会开溜,后来,她又被那只花丛中的翡翠燕尾蝶,吸引了目光,遂趁人不注意时,悄悄地追着蝴蝶跑了,来到了御苑杏林里,其后又因眼前这名小宦官,来到了这座假山群里,算算时间,爹爹或许已经发现她不见了,正四处找她呢,可不能让爹爹为她着急!

薛蘅听这男孩儿的话,也站起身来,随他一起向假山石洞洞口走去,她边走边想,他还没有告诉她他是在哪儿做事的小宦官呢,是不是他又不想说,不久前无缘无故就拉着她狂跑,现下又总是三缄其口,好像全身都缀满了小秘密,真是一个有善心、可又有些奇奇怪怪的小哥哥呢。

她正默默想着,脚下已走到了洞口,奇奇怪怪的“宦官小哥哥”,抬手为她撩起了洞口垂挂的花蔓,她浅笑着朝他微微颔首表示感谢,而后,脚才刚走离石洞半步,就冷不丁被从旁忽然闪出的人影,给用力抱住,来人力气之大,竟像是想直接将她按摔在地。

受到惊吓的薛蘅,自是挣扎尖叫起来,她这一尖叫,好像把来人也给吓到了,抑或说,来人在刚抱触到她的一瞬间,即已察觉手感不对,忙惊得松了手,其速度之快,以至走在薛蘅身后的元弘,都没来得及“英雄救美”,只能怔怔地看向来人,“明郎……”

沈湛沈明郎,在知晓一众皇子,在借比试摔跤之名,欺负他的六哥后,心中担忧,特来寻找,他听宫人说,六皇子往御苑杏林去了,遂往池边杏林寻唤了好一阵,可都不见人影,无奈而又心忧的他,只能在附近漫无目的地边走边找。

如此走着找着,渐渐登上假山的沈湛,恰在高处望见,他的六哥走离假山群中的水潭、向一处石洞走去,遂就想给他的六哥一个惊喜,让他高兴高兴,匆匆下了假山,守在那石洞洞口,等着他的六哥。

元弘原先是同薛蘅一起走进了石洞,可不经意间回头看时,见薛蘅将那绣“蘅”的帕子落在了潭边,遂只身一人出洞回走,去拾回那帕子,他这一回走,恰叫高处的沈湛望见了他,也叫沈湛误以为这假山群内只他一个人。

抱着如此想法、守在石洞洞口旁边的沈湛,见有人出来,自然以为就是他的六哥,想像平日打闹时一样,出其不意地同他抱摔一跤,结果手刚搂了过去,即感觉不对,温温软软,还有沁人的清甜香气,哪里是他的六哥?!

他定睛看去,望见女孩儿受惊的容颜,登时也吓得不行,忙松开了搂着的双手。

……定国公府千金薛蘅,他其实是认识的,从前随父亲母亲与宴时,他曾远远地见她依在定国公夫妇的身边,因为父亲母亲一向与定国公夫妇不和,两家私下没有任何往来,也不许他与姐姐,与定国公府有何牵连,所以他从没有正式与薛蘅认识过,没有与她说过一句话,更别提今日这样轻薄至极的无礼之举了……

春阳照耀下,惊慌的沈湛,真是面颊汗流,他一时也无暇顾及薛蘅怎会在此、怎会与六哥单独在此,只忙强行镇定住心神,先向她诚心诚意地拱手致歉道:“对……对不住……薛小姐……我以为出来的是六哥……我不是有意对你无礼的……”

薛蘅原先冷不丁被人搂住,吓了一大跳,这会儿看清来人是谁,又见他如此诚挚道歉,也跟着镇定下来,柔声道:“无事的,沈世子。”

急到面上出汗的沈湛,闻言怔住,眼望着身前女孩儿道:“……薛小姐认识我?”

薛蘅道:“从前随父母亲与宴时,曾远远见过公子一面,听身边人说,公子是武安侯府的世子。”

一旁的元弘,听他二人原来早已认识,联想自己先前执拗到疯狂的行径,再想现下不知该如何和他二人解释自己先前所为,心中又是自嘲自鄙,又是莫名难受,又是暗暗着急时,忽听一迭声焦急的“薛小姐”越来越近,想是宫人来到附近寻找薛家小姐。

于是当下三人也未说其他,只先离了这座假山群,元弘原以为只有宫人在寻找薛蘅,等走出才发现,不仅定国公薛昱在,连自己的父皇也来到了这里,眸光从薛蘅身上,掠看到一身泥衣的他身上,望着他的神情,是一如既往的薄凉无温。

元弘早习惯了父皇视他如草芥,纵裹着一身泥衣,在父皇面前,也没有什么羞愧的情绪,更不会有什么诉说委屈的冲动了,只是平静地低下头去,与沈湛、薛蘅一起,如仪向帝驾行礼。

皇帝令他三人平身,笑对薛昱道:“若在这宫里,还不能给你找着人,那朕这皇帝,不当也罢。”

心系爱女的薛昱,自是连声拜谢天恩,又紧着将女儿揽了过来。

因为此事惊动了圣上,他原想在圣上面前轻斥爱女几句,可看女儿身上衣裳沾有灰泥,瞧着像摔滚在地过,又看她人怔怔的,没有平时的机灵劲儿,登时一句轻斥的话,也说不出来了,只顾着仔细打量她可有伤着哪里,含忧关心问道:“阿蘅,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薛蘅是因听那“宦官小哥哥”方才行礼时,竟唤圣上为“父皇”,从而一时怔愣地回不过神来,此时听父亲如此问,也没法儿直言,只能含糊低头道:“没事……我没事……”

皇帝见天色不早,令薛昱带女儿回府,好生安抚,又将目光转看向元弘,凉凉问道:“怎么?这么大人了,还爱在泥地里打滚玩?”

“舅舅,不是这样的……”

沈湛见六哥垂首受训,心中不忍,原欲为六哥道出实情,可刚开了口,衣袖就被六哥暗暗牵了一下,只能默了默,将为六哥辩解的话,都咽了下去,只是有些不甘地闷声重复道,“不是这样的……”

皇帝也不细问追问,只对他道:“天色已晚,你也早些回慈庆殿,陪宜太妃用晚膳吧。”

沈湛的父母亲,如今俱不在京中,圣上舅舅念及他与姐姐年纪尚小,特别开恩,允他与姐姐入宫,与他们的外祖母宜太妃吃住在一处,虽然此刻甚是心忧六哥,哪里有用膳的心思,但圣命难违,沈湛听圣上如此说,也只能悄看了眼六哥后,恭声告退。

暮光拂拢的假山群前,除了一应侍|奉的宫人,就只有天威赫赫的当朝天子,与一个穿着泥衣、鬓发散乱的男孩儿了,低着头的元弘,听父皇踱走至他面前,高高在上、嗓音无温地问他道:“怎么回事?说吧。”

说了,又有何用,父皇只会维护他心尖上的爱子,也只会斥他学武不精而已,元弘人虽低着头,但脖子却因心中暗气,梗得老直,声音也硬梆梆地道:“儿臣不小心走摔到泥坑中了。”

他以为父皇听了他这并不恭谨的回话、这简直愚蠢的因由,会将动气责骂他,但垂头等了许久,也未等来父皇的斥骂,只听父皇无声良久,最终冷冷笑了一声,“也是本事。”

天色愈发暗了,可弘儿还是没有回来,云光殿前,心忧爱子的姜充媛,越发焦心难安,正要亲自去寻时,忽见御驾驾临,一身狼狈的弘儿,正跟走在他父皇身后,忙忍下心中惊颤,迎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