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韵白不料皇帝此时就在和芳斋,更不料聂琰这样深沉蕴籍的性情,竟然明显地维护一个地位低贱的妃子。郑丽妃在他心中的分量,可想而知……
向来骄傲尊贵的皇后惊呆了,心里一阵乱、一阵冰,情不自禁微微后退一步。
杨妃见状,连忙扶了皇后一把,柔声说:“姐姐小心。”
梅韵白觉得杨妃的手冷得像冰,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心里明白,相貌温柔美丽的杨妃,此时也处于极度的震惊和波澜之中。
后妃二人之前颇有些小小心病,这时却都明白了对方心里的悲伤,默默对望一眼,缓缓回驾还宫。
聂震默默听着外面车驾远去的声音,出神良久,叹了口气:“陛下,我越来越不懂你的心事。”
聂琰淡淡笑了:“怎么?”
“你故意封我作甚么妃子,不就为了今日之辱么?”聂震叹道:“你……想要我对昔日臣下之女低三下四地参拜,让妇人女子也可羞辱于我。你已经作到了,为何忽然退了回去?我的陛下!”
聂琰心不在焉看着手中书卷,低声回答:“我……只是没想好怎么对你。本来是下了狠心的,事到临头……总是不对……”
“不杀你,我对不住母亲受过的苦楚,对不住因你而死的大臣,也……对不住我自己。”皇帝忽然掰起聂震的下巴,深邃凌厉的眼睛盯着前摄政王有些迷惘的眼,低声说:“我真的恨,恨得想杀了你啊要能真杀了该多好。”
口气很平淡,聂震却听出了一些忧伤的意思,心里一阵酸软。
也罢,聂琰既然这么说。随便皇帝怎么磨折,他不会再次作先背叛的那一个……
想了一会,前摄政王慢慢问:“那么,陛下,你现在想好怎么作了吗?”
聂琰微微一笑道:“我本来有些犹豫,你今天又问我,倒是催我有了主意。”
“甚么主意?”聂震看到他眼中明亮狂热的光彩,心里一凛,知道接下来的话只怕又不是甚么好事。
聂琰笑吟吟地回答:“我要和你快活一阵子,震,你乐意么?震……我们从未真正快活过,可我就得杀了你,怎么甘心。”
聂震心下一颤,隐约明白了他的意思,喃喃道:“陛下”
聂琰笑着用手指抚摸着他的脸,柔声说:“别说不愿意,我要你愿意。哪怕一个月两个月……”
如果不能一辈子,那就得一阵子算一阵子罢。
震……震……
皇帝在低声喊着他的名字,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深深眷恋。
聂震忽然心里一惨。
“好,我答应你。”前摄政王慢慢说。
陪你快活一个月,哪怕,第二天就又要反目相对……
忽然,腰身一紧,却是被小皇帝紧紧勒住。那么狂热,那么紧密,似乎要搂住一生一世。
聂琰双目璀然,嘴角笑意隐隐,很是欢喜的样子,忽然一下子亲了下来。
温存辗转的亲吻像春风细雨一般轻轻啄过聂震的脸,皇帝烫热的身子压住了前摄政王清瘦的身躯,两人纠结着,一起倒在塌上。
因为老是在一起,聂琰对付聂震的手法已经熟练了很多,不一会就挑起情欲。两人都有些沉醉。
大约心里藏着忧伤的缘故,聂震迷眩一会,慢慢清醒了。微微睁开眼睛,看着皇帝情动的模样,有些茫然。
那日之后,聂琰果然绝口不提旧仇,每日散朝之后,独自关在上书房很快处置了政务,就径自到和芳斋来,痴痴缠着聂震。
他似乎存心把这一个月用柔情蜜意填得饱满,一言一动,都是春风拂面。
聂震实在没想到他有这样惊人的精力,似乎每天都能想出层出不穷的花样。皇帝见聂震闷得厉害,索性在和芳斋弄了一个巨大的沙盘,随便聂震在那里推演兵法,以运筹兵戈为乐。聂震看了,只是苦笑。一著之错,昔日权臣做了阶下囚,天子再是恩遇,也犹如叶上露水,折堕不过朝夕之事。
其实也不怕死,只是面对聂琰这样烈火一般春水一般的情意,只觉生死都成了折磨。梦想了那么久的感情,最后用这样不堪的方式变成了现实……作为情人,本该欢喜。作为堂堂摄政王,却只有屈辱和痛恨。
于是夜夜不能成眠。身子虽养好了些,神采却渐渐憔悴消沉。
慢慢体会到了当初聂琰的心情。当初皇帝缠绵病榻几个月,心里是不是也这样水深火热地折磨着呢。
不管再缠绵,身为王者的雄心不能折损,对昔日属下的情义不能辜负……所以,当柔情变成了居高临下的赏赐,再深的情意也是伤害。
聂琰看在眼中,加倍恩遇。聂震是男人,皇帝不好赏赐甚么珠宝绸缎之物,便另想出很多东西。有时候是一幅好画,有时候是一坛美酒,有时候是上好的笔墨,也有时候只是简单的一张金黄树叶,上面虽然甚么也不写,聂震却明白藏着的浓浓蜜意。
多年以前,聂琰写天高海阔,他则写了江山如画……
那么高远那么深厚的情思,可是,相逢的第一天开始,大概已经很难做到了吧。
依然是日日纠缠,夜夜纠缠,只不过当初的角色彻底换了人来上演。可为什么那么痛苦?答应的一个月,如此温柔如此甜蜜的一个月,怎么变成了酷刑?
聂震觉得,再这样下去,他只怕要忍得疯狂了。
又是一夜缠绵,聂震武功即去,重伤之后身子一直不大好,一夜情事过后十分困顿,皇帝何时上朝去了,他也浑然不觉。就这么一直昏昏沉沉睡到了下午,懒洋洋起来。早有宫监过来侍奉梳洗,聂震瞪着那描金走凤的贵妃盆一会,哑然失笑,忽然疯狂似的一横臂,奋力扫下所有的梳洗之物。
丁零当啷一阵乱响,满地都是水渍。侍奉的小太监吓得瑟瑟发抖,连忙不住磕头求饶。
聂震浑若不觉,就这么对着满地积水出神。水面清清楚楚倒映出了他的影子,清瘦如孤鹤,眼神迷惘空洞,再不是当初雄姿英发的模样。
“啊”他忽然失声长号。
惊痛的嚎叫犹如悬崖边的猛虎长啸,久久不绝。众宫奴吓得战战兢兢,纷纷跪地哀求。便有胆大的太监过来,想扶他歇息,却被聂震一把扫开。他武功虽失,格斗之术早已熟练无比,那太监被他摔了一个跟头,鼻青脸肿,不敢说甚么,颤抖着退到一边。
忽然,一双手臂坚定地抱紧了他。
“震……震……”那个人不住地说,绵绵密密用嘴唇和双手给他最亲密的抚慰。聂震发呆一阵,僵硬地回应他的亲昵爱抚。再过一会,那人轻轻抱起了他,用最温柔的动作把聂震放倒在软榻上,示意众人都退下。
“不要难过,日后我会给你一个公平决斗的机会。现在,先快活了再说?”皇帝柔声说。
聂震一惊,失神的眼睛陡然闪过锐气,盯着皇帝:“你又在想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