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菲尼迪的发动机熄了火,而对面的木板桥上,炽热的爱意正在颂然的胸腔里熊熊燃烧。
二十三年,他姗姗来迟的爱情才第一次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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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拔出钥匙,开门下了车。
一米八六。
或者一米八七。
颂然是跪地的仰望者,跪在尘埃里,无法准确估计男人的身高,只知道他身材极好,一日行程过后仪容未乱,衬衣也平整如初,隐隐勾勒出结实的胸腹肌肉,下摆被皮带收束在裤腰里,一派典型的精英范。
他有一双颀长的腿,在颂然眼中,那就是王者的权杖直挺,神圣,散发出强悍的威压气场。
男人伸手打开后座车门,弯腰探入上半身,再出来时,他怀中已多了一个不大点儿的孩子。那孩子坐在父亲臂弯上,扭了扭屁股,小胳膊搂住他的脖颈,往他脸颊上笨拙地亲了一口。
如果说刚才颂然只是遭受了爱情的巨大冲击,那么这一刻,当男人怀抱幼子的画面映入眼帘,颂然几乎蒙住了。
这是一个完美的男人。
他属于家庭。
颂然难以分辨究竟是丈夫和父亲的双重身份给这个男人增添了成熟的质感,使他产生了致命的吸引力,还是他背后那个幸福的家庭本身,填满了颂然内心深处对于家的渴望。
颂然没有家。
他在很小的时候拥有过,也在很小的时候失去了。
此刻他站在木板桥上,远远望着那个男人怀抱幼子,抛举,接住,嬉笑玩闹着走进五栋的会客厅,突然下定决心,转身夺走了季阿姨手中的钥匙。
他要住在这里。
因为在这栋楼的某一层,生活着一个完满的家庭,离他将要居住的十二层或许很近很近。他们代表着颂然心中最倾慕的愿景,隔着墙壁和地板,那些听不到的欢声笑语,能在想象中庇护颂然的心。
好男人值得一个与之匹配的好家庭。某些时候,世界的规则还不算太糟糕。
颂然这样想到。
他不会打扰邻居的生活,只想靠近些,再靠近些,汲取幸福的余温,呼吸几分来自家庭的暖意。他们就像……就像一篇童话,没有人可以进入童话世界,可只要相信它的存在,就能活得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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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梯升到十二楼,指示灯亮了起来,柔和地闪烁着。颂然从淡淡的失望中调整好情绪,跨出了电梯。
碧水湾居每一层有两户人家,出电梯右转A室,左转B室。公共区域是一片光滑的米色大理石砖面,私人空间则从各自的门毯算起,延伸到飘窗、鞋架与花台。
颂然家的门毯尺寸巨大,是一块软绵绵的绒簇料子,画着一只肥嘟嘟的花栗鼠,坐在小山似的松果堆上。去年他给《花栗鼠的梦想》画了封面和插画,没想到有点小畅销,出了几样周边。他本想讨只公仔,奈何出版社的老阿姨们家中都有孙辈,战斗力彪悍无比,只留下了一张幼儿游戏毯。他打不定主意放哪儿,干脆扔在外头当门毯。
相比之下,B室的门毯就正经多了标准尺寸的长方形,硬毛,深灰色,材料耐脏,表明主人具有果决干练的性格。
颂然脱了帆布鞋,端端正正摆到鞋架上,又掏出钥匙开了门。
进屋前,他观察了一下花台植物。风铃草和向日葵长势良好,色泽饱满,在阳光下显得精神抖擞。泥土松软而湿润,无需补水,等会儿往花瓣和叶子上喷点儿雾就成。
然后他突然记起了什么,转过身,单脚一跳一跳地蹦到了对门花台,伸脖子一看果然,两盆卡萨布兰卡已经死了个半透,昂贵的营养土全盘干裂。上月刚搬来的时候,他见这花有点萎蔫,就悄悄帮忙浇了两周水,对门可能误会这花跟仙人掌同科,不浇水也能活,索性甩手不管了。
颂然替花花草草不值,朝B室扮了个鬼脸,又一跳一跳地蹦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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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斤的毛绒团子布兜兜早早就在门口等候了,见颂然回来,它先是嗲声嗲气地叫了一声,接着“啪嗒”翻倒在地,露出白肚皮,“喵呜喵呜”地求抚摸。
颂然安抚过它,往猫碗里添了清水和猫粮,开始给自己做晚餐。
冰箱里有新鲜的芦笋和虾仁,他系好围裙,取出食材,先化冻,再洗净,小碗中料酒姜丝腌虾仁,砧板上滚刀啪啪切芦笋,小砂锅里“噗噜噗噜”煮白粥。他特别喜欢厚粥冒泡泡的声音,觉得那是食物在唱歌,于是一边小声哼调子,一边轻舞锅勺打节拍。
食材用大火翻炒一遍,倒入粥锅,顺时针搅拌均匀。颂然嫌颜色不好看,便又添了一小勺海鲜豉油。锅里蒸气直冒,豉油香气扑鼻,闻着都让人嘴馋。
等煮好粥,清理完灶台,窗外的天色已经黑透了。
颂然记起还要给花草喷雾,顺手抄起喷瓶,在水龙头底下接了点水,趿拉着拖鞋推门出去。才开一道缝,门板仿佛被什么堵住了,怎么都推不开。颂然再一用力,黑暗中突然响起了一声闷闷的哭喊,是小孩子的嗓音。
孩子一哭,公共区域的声控灯就亮了。
颂然从门缝中探出头去,只见花栗鼠门毯上坐着一个小男孩,左手拽着小书包,右手撑着地面,正委屈地抬头看他,亮闪闪的泪珠在那双乌黑水灵的眼睛里打转,让人想到流动的水晶。
颂然一紧张,喷瓶滋出了一串水雾。
“宝宝,你……你是谁家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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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章 相遇第一天 19:11
颂然对8012B的评价跌破了历史新低这家养花随心所欲就算了,养孩子居然更随心所欲。
大晚上七点钟,妈妈不见踪影,爸爸飞到一万公里之外出差,住家保姆玩忽职守,往门上贴张请假条就溜了号,算上姓名才九个字:老家有事,已回,黄桂花。
这家的小男孩只有四岁大,幼儿园放学后迟迟等不到保姆来接,一个人沿着林荫大道来回游荡了两小时走路一小时,蹲在宠物店门外和一只大金毛隔着玻璃拍手半小时,溜进电影院重复观看同一部迪士尼动画片的预告片半小时。
他这样兜转着消磨时光,时不时往车来人往的大街上看一眼,想等谁来牵自己回家。可夕阳终究沉了下去,风声急促,路灯一盏一盏亮起来,拉长了脚底伶仃的影子。
他不情不愿地回到碧水湾居,又没有勇气走进黑漆漆的家,只好饿着肚子坐在8012A的门毯上,一边和不会动的花栗鼠说话,一边噼里啪啦掉眼泪。
要是颂然没出来浇花,这孩子保不定真能在门口窝一整晚。
好少年然然同学的爱心和愤怒同时爆了棚,他一点也没犹豫,直接把可怜宝宝捡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