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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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布还在餐厅认真画画,一会儿埋头涂色,一会儿对着彩铅盒子挑挑拣拣。颂然注视着他小小的背影,问:“布布,明早想吃什么?”

“明早呀?”布布放下纸笔,扭过身子,扒着椅背仔细想了想,“明早想吃荷包蛋,还有粥,最好是稠稠、浓浓、香香的那种!”

颂然点了点头:“好,哥哥给你做。”

哥哥什么都给你做。

他在沙发上颓唐地窝了一会儿,忽然像是清醒了,站起来,把散落的百来颗纸星星拢到一块儿,装进玻璃瓶中,又把四处乱放的绘本一册一册捡起来,码得整整齐齐,再按照年龄段分成三摞,用尼龙绳把每一摞都扎紧,还绾出了漂亮的蝴蝶结。

布布那么喜欢童话绘本,这些就当成礼物送掉吧,反正他要参考的话,还可以管杂志社借。

布布听见动静,好奇地转过身来:“哥哥,你在做什么呀?”

“客厅……有点乱,随便收拾一下。”颂然强颜欢笑,“布布呢?画得怎么样啦?”

布布笑嘻嘻地说:“画得可好啦,就是花太多了,每朵一个颜色,眼睛都要挑花了!哥哥,明天你少画一点吧,只画两朵。我已经想好啦,一朵涂红色,一朵涂黄色。”

“好啊,明天……哥哥给你画两朵。”

颂然对着茶几说话,心里空空的,不知道自己在答应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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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相遇第四天 05:00

第二天凌晨五点,天光蒙蒙亮,埋在枕头下的闹钟响了起来。一夜未睡的主人按掉它,轻手轻脚下了床,去厨房准备早餐。

布布想喝又稠又浓又香甜的粥,需要比往常多熬一些时候。

四月的天气尚有几分清寒,颂然披着毛外套,冷水洗米,静置锅内,将烤箱上的烹饪钟设定成半小时。在泡米的过程中,他搓热双手,捧起那只可爱的亮黄色儿童手机,在厨房兜兜转转地踱了一圈步子,想按,又不敢按。

他还想再争取一次机会。

颂然对贺先生有一种没来由的信任感,觉得他不是一个武断绝情的男人。只要诚心道歉,像之前那样撒撒娇、求求情,贺先生宽容大度,或许会愿意让他照顾布布。布布身上有太多颂然过去的影子,之前没看到还好,一旦看到了,他真的很难放下。

当然了,这不是唯一一件他放不下的事,只不过另一件,连他自己都还未察觉。

他想听贺致远的声音。

那是一种微妙、热切、难以言说的情愫,在短短三通电话的交谈中生长了起来。

孤独生活的青年,遇到了一个成熟的陌生男人。藏在青年内心的、受了伤的孩子还没得到安慰,男人偏偏是一位父亲,笑声里有给予幼儿的宠溺,像一对温暖的羽翼,将孩童时期的小颂然庇护其中。

这份悸动才刚刚萌芽,还称不上爱情,却充满了难以割舍的依恋。

本质上,颂然仍是一个缺爱的孩子,放不下来自父亲的关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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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翻来覆去算了三遍时差,确定贺先生那边现在是下午两点,可以接听电话,才屏住呼吸,按下了拨号键。

“嘟嘟”

电话拨通,铃音长长地响了两声,还没等颂然把手机放到耳边,铃音突然中断了。

屏幕上跳出四个字:通话失败。

对方连一秒钟都没犹豫,直接选择了挂机。

颂然久久地盯着那四个字,直到屏幕彻底暗下,映出苍白的一张脸。围裙底下的手指逐渐勾起,握成拳,指尖触到掌心,一片瘆人的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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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米倒入汤锅,添六倍量开水。大火烧滚,滴油,再转小火。幽蓝的火苗向上跳动,开始细煨慢熬。颂然用木铲一圈一圈搅拌,直到米粒涨满,粥面变黏,“噗噜噗噜”冒出了一串既稠又厚的泡泡。

六点半,他给贺致远打了第二通电话,这回对方挂得更快,铃音只响了一声。

颂然惊住了,屈辱的怒火一瞬间胀满了胸腔。几秒过后,他猛地把粘着米粒的铲子掼进了水槽里:“做人要有基本的礼貌,这是你教我的!礼貌就是……就是先接电话,再亲口叫我‘滚蛋’,不是连电话都不接!”

他被激出了犟劲,又一次按下了拨号键。

但这回干脆连铃音都听不见了,回应他的只有冷冰冰的机械女声:“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颂然双手撑在流理台上,慢慢低下头,感到铺天盖地的自我厌弃向他袭来。

真的……挺久了。

挺久没被一个人这样讨厌过了。

福利院出身的孩子容易患一种心病:缺乏自信。颂然在那个大染缸里待了十年,也没能逃过自我贬损的命运。刚离开福利院那会儿,他的社会交际观念一直问题不断,心态差得一塌糊涂,接近中度抑郁。

后来到了上海,落脚的地方离复旦比较近,他没事就去旁听心理系通选课,混在一堆天之骄子里修完了一学期自我认知与情绪管理,课后还厚着脸皮找教授聊天,诚实地诉说了自己的处境。教授是个挺乐呵的老头子,带他去曦园小亭里聊了一会儿,算作初步的心理疏导,临别还给他开了一张书单。颂然花了几年时间,照着书单仔仔细细读完,自我剖析写了一百来页,总算长出了一层自信的皮毛。

皮毛虽然是新长的,却糙硬得很,极其耐磨。

为了打拼生计,颂然这些年没少遭受恶意,但他性子倔强,日子越苦,越懂得乐观的重要性,反而像淬火真金,磨炼出了极其讨人喜欢的性格。出版社的姐姐们一见他就笑,动不动就摸头揉脸、亲亲抱抱,把他当吉祥物一样宠着。

颂然清楚自己的分量,他又不是钞票,怎么可能招所有人喜欢,大部分人喜欢他就够了,区区一两个不喜欢的,完全不值得介怀。

他一直这么认为,直到今天。

直到他发现,他接受不了贺先生的“不喜欢”。

来自贺先生的否定成了颂然单薄的肩膀无法承受的重量,仅仅一句淡漠的“不能”,仅仅一次厌烦的关机,就摧毁了他辛苦砌造的信心堡垒。

“布布啊,你爸爸真的是……”颂然仰头长叹,神情中流露出一抹酸楚的无奈,“真的是太厉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