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每次看到她的面容,都觉心神摇荡,天大的委屈好像变得不值一提,只想拼尽全力讨她欢心。

不过,像坐牢似的坐在书房里,从早到晚读那些枯燥又晦涩的圣贤书时,他又念起孟筠的好,觉得这样痛苦的日子实在是度日如年。

江宝嫦好不容易回转了脸色,对崔行舟道:“我给你准备了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忘了带来,你使个小厮跑一趟吧,直接管白芷要,她知道放在哪里。”

崔行舟记得江宝嫦院子里有好几个美貌的丫鬟,其中以白芷的容色最为出众,早就怀有亲近之心,只是一直找不到机会,听见这话,眼睛一亮,道:“妹妹放心,我亲自去取。”

江宝嫦点头道:“也好。我去舅母那里坐坐,明日再来看你。”

崔行舟目送江宝嫦离开, ? 连忙朝她所住的院子走去。

他一路穿花拂柳,登桥过石,看见院门半敞,白芷、云苓和几个小丫鬟正坐在紫藤花架下猜枚,不由笑道:“让我瞧瞧是谁在躲懒!”

丫鬟们吃了一惊,也不和他说笑,纷纷散开。

白芷问道:“表少爷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

云苓从崔行舟和白芷中间穿过去,急匆匆地走向不远处的石桌,叫道:“佩兰,快把猫儿抱走,要是打翻了小姐新得的香丸,仔细你的皮!”

崔行舟望过去,见石桌上摆着个竹制的晒香网,网中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二十来颗深红色的香丸,极有趣的是,每一颗都捏成圆滚滚的小兔子,精致小巧,憨态可掬。

“表少爷?表少爷?”白芷的叫声唤回崔行舟的思绪。

他回过神,把来意说了一遍。

白芷点头道:“表少爷稍等,我去去就来。”

不一会儿,佩兰抱着猫儿走进厢房,云苓则领着小丫鬟们去绣房帮忙,院子里只剩下崔行舟一人。

崔行舟按捺不住好奇,走到桌前,拿起一颗香丸仔细嗅闻。

这香丸的味道十分奇异,香如兰,甜似蜜,令人乐而忘忧,也不知点燃之后又有何等妙处。

崔行舟本想向白芷讨要几颗,念头转了转,思忖着以江宝嫦的厉害,丫鬟们怕是做不得主,求到江宝嫦跟前,肯定又要挨一通训斥,还不如做一回梁上君子。

左右有这么多香丸,拿走一颗并不打眼,应当不会被人发现。

他主意既定,紧张地左右环顾了一圈,把手里的香丸藏进袖子,心虚地咳嗽了两声。

第二十八回 红粉成罗刹噩梦缠身,檀郎化枯骨惊魂难定

第二十八回 红粉成罗刹噩梦缠身,檀郎化枯骨惊魂难定

晚上,崔行舟把值夜的大丫鬟燕草打发到外间去睡,从袖中拿出香丸,和木雕娃娃并排放在一起,不知不觉想起许多旧事。

孟筠刚来崔家的时候,总是怯怯地跟在他身后,受了委屈也不敢声张,像极了面前的小兔子。

他给她买上好的胭脂水粉、时新的绫罗绸缎,偷偷把自己的月例银子分给她,情浓时也赌过咒发过誓,说好了要比翼双飞,白头偕老。

崔行舟拿起香丸又闻了许久,找出一只博山炉,小心翼翼地放进去,引火点燃。

这香丸的烟气极轻,似乎能支撑好几个时辰,香味甜腻悠长,令人如痴如醉。

崔行舟连盖子都舍不得盖,将博山炉放在床头,枕着香气入眠。

他不知道,此香名为“邯郸梦”,乃是江宝嫦以洋金花、苦艾草、祖师麻、草乌、蟾酥、细辛等物调合而成,虽然名字好听,气味惑人,却带有轻微的毒性。

用香者一旦入睡,便会陷进幻境之中,梦到自己最恐惧的人与事,体验痛苦又漫长的一生。

若是这人心性不够坚定,醒来之后还会分不清梦境与现实,精神恍惚,胡言乱语,持续数日才能逐渐好转。

有江宝嫦精心铺垫在先,香丸做引在后,果不其然,半炷香之后,崔行舟的呼吸明显变得急促,脸上渗出汗水,堕入无比真实的噩梦里。

他先是站在崔府的大门前,望着两顶略显寒酸的小轿慢慢消失在远处,泪水扑簌簌滚落脸颊,却不敢出声挽留。

“行舟哥哥,秋闱将至,快回书房读书吧。”江宝嫦在丫鬟们的簇拥下走到他身后,语气温和,态度却透着难以形容的霸道。

崔行舟迈着虚乏无力的脚步,回到书房,呆呆地盯着书上的字。

孟筠搬走之后,江宝嫦将他视作囊中之物,变本加厉地敦促他读书,除去用饭、睡觉,轻易不许他出门,和软禁没什么两样。

崔行舟好不容易熬到秋闱,却没能中举。

他看看江宝嫦请来的老先生,再看看书格上堆着的永远读不完的书,心里又是羞愧又是害怕,第一次反抗她的安排,推开守门的小厮,跑到何氏跟前诉苦。來騰訊:酒5⑵160⑵8⒊

然而,何氏失望地看着他,再无平日里的慈和宽容,斥道:“宝嫦不嫌弃你没出息,还答应跟你定亲,你不好好听她的话,在这里闹什么?快回去,若是教你父亲知道,免不了一顿好打!”

“母亲,我不想娶她!我不想娶她!我受不了没日没夜读书的日子,再这样下去会发疯的!求您别逼我娶她!求求您!求求您!”崔行舟跪在地上,对着何氏“砰砰砰”磕头,磕得额头乌青,终于说出心中想望,“要不您把阿筠妹妹接回来吧!我想跟阿筠妹妹在一起!”

何氏骤然翻脸,把一杯滚烫的茶水泼到崔行舟身上,骂道:“混账东西,你在胡说什么?快给我闭嘴!”

“舅母,我都听到了,不必骂行舟哥哥。”江宝嫦阴魂不散地出现在崔行舟身后,把他吓得浑身发抖,“我知道行舟哥哥对阿筠妹妹余情未了,不过,人活一世,哪能事事如意呢?且不说舅舅舅母同不同意你娶阿筠妹妹,便是孟夫人,也未必能决定她的婚事。”

迎着崔行舟不解的目光,江宝嫦微微一笑,明明是花容月貌,却像罗刹般阴森可怕:“怎么,行舟哥哥还不知道吗?当今圣上的弟弟九王爷前几日在街上偶然撞见阿筠妹妹,惊为天人,打算把她纳为侧妃,三书六礼已经走得差不多,好日子就在明日。”

这一消息有如晴天霹雳,砸得崔行舟天旋地转,痛不欲生。

“不!阿筠妹妹不能嫁给别人!”他忘记世家子弟的教养,爬起来往外冲,打算带孟筠私奔,却被小厮和护院联手按住,五花大绑,关进书房。

几乎是一晃神的功夫,便到了崔行舟和江宝嫦的大婚之日。

他木呆呆地挑起红盖头,看到江宝嫦扑着厚厚的粉,涂着猩红的嘴唇,打扮得像女鬼一样,吓得连连后退,摔了个跟头。

江宝嫦不近人情地道:“连着过了两年,相公还是没能考中举人,想来也无颜与妾身行周公之礼,你今晚到书房睡吧,把先生留下的课业好好做一做。”

崔行舟被她连敲带打,挟制得如泥人傀儡一般,哪里敢说一个“不”字?

他老老实实地回到书房,拿起早就被翻烂的书本,只觉脑子越来越不灵光,连一首简单的诗都做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