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从一只汤盅里捞出几片鱼翅:“都说柳嫂子厨艺精湛,我看你将这碗鱼翅烹制得状若脂饼,色如软金,便知道所言非虚。不过……”
她撇下筷子,用帕子轻轻擦拭双手,抬眼看向柳嫂子,似笑非笑地问:“这就是你说的忠心耿耿吗?”
柳嫂子面色惨白如纸,像被人抽走浑身筋骨似的,嘴唇哆嗦了几下,径直昏死过去。
江宝嫦将柳嫂子调离厨房,打发到佛堂干一些洒扫粗活,其余几个婆子也各有发落。
孟筠跟着她回到花厅,明显地感觉到仆妇们的态度变得恭敬起来,请示时有条有理,不敢含糊,领钥匙和对牌的时候,无不弯腰低头,用双手接过。
孟筠强忍到江宝嫦忙完正事,屏退丫鬟们,小声问道:“宝嫦姐姐,我方才出的主意是不是不妥?”
江宝嫦不答反问:“阿筠妹妹,你知道我为什么挑柳嫂子下手吗?”
孟筠答道:“是……是为了拿她作筏子,杀鸡儆猴吧。”
“没错。”江宝嫦笑着点点头,“阿筠妹妹冰雪聪明,出的主意也不能算错,只是不够周全罢了经过今天的事,柳嫂子一定会对咱们两个怀恨在心,若是继续在厨房当值,难保不在吃食上做些手脚,而我不能把这个隐患留在身边。”
“阿筠妹妹,你记住,打蛇要打七寸。”她的美目中闪过一抹锐利的锋芒,“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一定要置对方于死地,绝不能给她反咬的机会。”
孟筠恍然大悟,看向江宝嫦的眼神中既有感激,又有钦佩。
她郑重地施了一礼,道:“宝嫦姐姐愿意教我,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多谢姐姐照拂。”
“阿筠妹妹不必客气,你心思敏锐,一点就透,并不需要我费多少心思。”江宝嫦连忙将她扶了起来,半逗弄半认真地道,“不过,再过几年,妹妹便要嫁做人妇,性子还是刚强些的好,该立的规矩得立起来。”
孟筠羞得满脸通红,嗔道:“姐姐跟妙颜姐姐学坏了,就知道拿我取笑!”
江宝嫦一边躲她呵痒的动作,一边故作正经地道:“到时候也不知道是该叫你嫂子呢,还是该叫你妹妹呢?妹妹别恼,先给我答疑解惑才是啊。”
两个人倒在临窗的矮榻上,笑成一团。
过不几日,后宅被江宝嫦和孟筠料理得井井有条,风平浪静,前头的院子却出了点儿状况。
这天晌午,孟筠避着人把崔行策领进江宝嫦的书房,道:“宝嫦姐姐,行策哥哥有事求你。”
崔行策和哥哥崔行舟不同,最是懂规矩,轻易不进后宅,因此与几位小姐并不亲厚。
他飞快地打量了一眼江宝嫦的书房,见这里毫无脂粉气,多宝格上摆满珍宝古玩,墙上挂着四幅颇有野趣的渔樵耕读图,桌案上的文房四宝、香炉瓶器,无一不精,无一不雅,难免心生好感。
江宝嫦搁下手里的毛笔,笑问:“行策弟弟找我有什么事?”
崔行策从袖子里拿出一张叠得四四方方的纸,双手托着交给她,道:“姐姐容禀,去年春天,父亲看我读书还算刻苦,腾了个小书房给我,母亲把瑞明……就是宋妈妈的儿子,派过去当书童,又赐下不少笔墨纸砚,这是我当时悄悄记下的清单。”
江宝嫦打开单子,细细看了一遍,问:“青瓷镇纸一对、马上封侯端砚一方、澄心堂纸一刀……这些物件为什么要用红笔圈起来?”
“不怕姐姐笑话,圈起来的物件,都是这两个月无缘无故丢失的。”崔行策的表情有些焦急,“母亲身子不适,我不敢在这个时候给她添堵,又实在担不起这么大的责任,只能求姐姐出手,救我于水深火热之中。”
江宝嫦沉吟片刻,道:“行策弟弟的意思是书房出了家贼,还很有可能是宋妈妈的儿子?”
这个弟弟倒是内秀,心细如发,机灵乖觉,对自己书房里发生的事清清楚楚,又专挑她理事的时候挑破脓疮,避免和嫡母正面对上。
崔行策只觉江宝嫦的眼睛又黑又亮,照得他那点儿小心思无所遁形,脸颊不知不觉热起来,放低姿态,对她行了个大礼。
他低声道:“不敢欺瞒姐姐,正是这个意思。我在府里处境艰难,既不能发落瑞明,又害怕哪一日东窗事发,他倒打一耙,把偷东西的罪名混赖在我头上,左思右想,只能找姐姐和阿筠妹妹帮忙。”
江宝嫦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
她点点头,重又拿起毛笔,在宣纸上笔走龙蛇:“你先回去吧,这件事我应下了。”
第十六回 施雷霆手段一石数鸟,怀菩萨心肠以逸待劳(2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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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引蛇出洞,江宝嫦特意从前院调走三四个护院,改而让旺儿、兴儿几个小厮在后巷的墙根蹲守。
如此耐心等了两日,果见瑞明鬼鬼祟祟地从后门往外溜。
旺儿一声令下,小厮们从暗处冲出去,把瑞明五花大绑,从他身上搜出个小布包,里头装着崔行策的折扇、象牙笔筒、翡翠荷叶笔洗等物,来了个人赃并获。
旺儿往瑞明脸上啐了一口,喝道:“日防夜防,家贼难防,你吃了熊心豹子胆,连二少爷的东西也敢偷?”
瑞明慌慌张张地环顾四周,发现他们全是生面孔,眼珠子转了转,大叫道:“快给我松开!这些物件全是、全是二少爷赏给我的!再说,我是夫人的奴才,就算做错了事,自有夫人发落,轮得到你们这些外人多管闲事吗?”
他越说越理直气壮,跳着脚朝院子里嚷道:“打狗还得看主人呢!你一个寄人篱下的外姓小姐,凭什么管我们崔家的事?真真是没脸没皮,不知廉耻……”
旺儿急得扬起手臂,使出吃奶的力气,抽了瑞明一耳光,脱掉脚上的袜子塞进他嘴里,骂道:“满嘴喷粪的狗东西,敢编排我们家小姐?活得不耐烦了吧?”
他挥了挥手,示意小厮们把瑞明押进去:“送到小姐院子里。”
江宝嫦不急着审瑞明,拉着孟筠在灯下绘制精巧的图样,打算做几个驱蚊的香包,留到端午节的时候戴在身上。
孟筠心神不宁,频频抬头看向门外,终于开口道:“宝嫦姐姐,瑞明是宋妈妈的儿子,看在姨母的面子上,是不是应该对他网开一面?”
江宝嫦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今日对他轻拿轻放,来日就有奴才有样学样,把整个崔府搬空。再说,他方才是怎么骂我的,你听得清清楚楚,若是就这么算了,我的脸面往哪儿搁?”
孟筠道:“宝嫦姐姐说的有理,不过,我担心宋妈妈倚老卖老,上门要人,姨母又向着她,咱们不好应对。”
“妹妹多虑了,宋妈妈不会这么快露面。”江宝嫦听到门外传来低低的说话声,微微挑眉,“瞧,先锋军到了。”
江宝嫦料事如神,须臾,白芷领着何氏屋里的春燕走进来。
春燕眼圈红红的,往地上一跪,毫不含糊地给江宝嫦磕了三个响头,道:“奴婢知道瑞明做了蠢事,也知道他得罪了宝嫦姑娘,奴婢替他给宝嫦姑娘磕头赔罪!”
她抽抽噎噎地哭起来,把罪责揽在自己头上:“论起来这事全怪奴婢,要不是奴婢和瑞明定了亲,他也不会为了筹办婚事,打起二少爷的主意……奴婢愿意补上他捅出的窟窿,求姑娘大人有大量,给他一次将功补过的机会吧!”
孟筠见春燕哭成这样,心生不忍,蹙眉道:“他偷鸡摸狗,监守自盗,跟你有什么关系?他若有半分顾念你,就不该做这么丢人现眼的事。”
江宝嫦比孟筠想得深了一层,知道春燕是被宋妈妈逼着过来求情的,道:“我这里还没忙完,等会儿再与你说话。你先去耳房坐坐,喝杯热茶,缓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