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恒恭谨地道:“微臣资历尚浅,经验不足,不敢贸然开口。不过,陛下如此坚持,必然有陛下的道理。”

“不错。”魏玄示意陆恒展开舆图,抬手从金州开始,朝东北方向划了一道长长的弧线,“朕还是太子的时候,带着身为副将的昌平侯和五万精兵,一路杀至金国腹地,将那些不通教化的野蛮人打得丢盔弃甲,毫无还手之力。”

“行至阿什河时,天降大雪,军粮告急,我们不得不停下脚步。朕那时不过十四五岁,一点儿也不觉得冷,舀起河里的冰水就喝,指着河对岸的都城,对昌平侯说”他微微眯起眼睛,想起征战四方的峥嵘岁月,不由得热血沸腾,“总有一日,朕要率领铁骑冲进金国皇宫,把他们的土地变成大弘的土地,把他们的子民变成大弘的子民!”

陆恒被魏玄的话语感染,精神一振,眼中闪烁光芒。

魏玄看向陆恒,笑问:“你觉得朕老了吗?”

陆恒摇头道:“陛下正值春秋鼎盛,‘老’字是从何说起?”

“朕有预感,实现朕毕生愿望的时机就要到来了。”魏玄豪情万丈,用力拍了拍陆恒的肩膀,“没有人比朕了解金国一到冬天,他们那儿的草原就变成一片荒原,河里结满冰凌,捞不上鱼,猪马牛羊和百姓们都得受冻挨饿,根本没有多余的财力打仗。”

“再说,草原上没有铁矿,也没有手艺精湛的铁匠,他们连样式统一的刀剑都配不出来,哪像咱们,单汴京的炮车就有上百辆。”

陆恒想了想,确实是这个道理,目光炯炯地道:“陛下英明!”

“陆恒,你愿不愿意随朕出征?”魏玄毫不掩饰自己对陆恒的欣赏,“二十多年前,是昌平侯陪在朕的身边,不过,他已经老了,也糊涂了,难堪大用。”

“你胆识过人,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是个带兵的好苗子,在战场上多历练几年,将来说不定可以封侯拜相,成为太子的左膀右臂。”他又拍了拍陆恒的肩膀,“有你辅佐太子,朕也放心。”

陆恒连忙跪在地上,毫不犹豫地道:“多谢陛下抬爱,微臣愿意当陛下的马前卒,跟着您冲锋陷阵,万死不辞!”

他心中暗想

如此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不可错过。

若能借此建功立业,青史留名,江宝嫦必定以他为荣,一辈子都安安心心地陪在他身边。

第一百零四回 忧心忡忡怎奈木已成舟,瘦骨嶙嶙甘送顺水人情

第一百零四回 忧心忡忡怎奈木已成舟,瘦骨嶙嶙甘送顺水人情

半个时辰后,陆恒退出文德殿,迎面碰上方宏伯老先生。

陆恒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弟子之礼,紧接着扶住方宏伯的手臂,道:“先生行色匆匆,是有什么要紧的事,需要禀告给圣上吗?您来得不巧,圣上刚去了后宫。”

方宏伯一把拉住陆恒,几个月前还花白的头发褪去最后一点颜色,更显苍老。

他焦急地问道:“子隐,我听说圣上打算御驾亲征,真有此事吗?”

“没错,圣旨已经下来了,我也跟着一起去。”陆恒发觉方宏伯神情凝重,心生疑惑,“先生,有什么不妥吗?”

“你们……你们怎么不拦着陛下?”方宏伯满脸忧色,连声长叹,“你也跟金莲宗的人打过交道,知道他们行事阴狠,不择手段,万一有人刺杀陛下,万一陛下身边的禁卫军保护不力……到时候岂不天下大乱?”

他紧皱着眉头,又道:“金人素有狼子野心,就更不用说了,如今国库空虚,民怨沸腾,本该休养生息,小火慢烹,怎么能大动干戈,劳民伤财?”

陆恒方才还激情澎湃的心情平复下来,思索片刻,实话实说:“先生顾虑的有道理,可陛下一心想着踏平金国,创立亘古未有之大功绩,恐怕听不进您的劝告。”

“更何况,我听说南边的赋税已经收了上来,因着今年风调雨顺,比去年还多两成,解了陛下的燃眉之急。陛下大概也是心里有底气,才如此坚持。”

方宏伯脸上的忧愁之色不减反增,道:“我清楚金口玉言,覆水难收,可是……陛下的年纪也不小了,长住深宫,养尊处优,哪里比得上年轻的时候?军营里的贵族子弟靠着祖荫,过了这么多年富贵日子,从来没有上过战场,没有见过鲜血,恐怕连弓箭都提不起来……贸然出兵,不是幸事啊!”

“先生慎言!”陆恒拿不准方宏伯是在杞人忧天,还是在精准地预测未来,只知道这些话若是传到有心人的耳朵里,恐怕会引来杀身之祸,连忙开口制止他。

他低声安慰方宏伯:“先生的顾虑,我都明白了。先生放心,我一定寸步不离地跟在陛下身边,保护他的安全。再说,辽东毕竟是咱们大弘的国土,守卫边关的将士也不是吃素的,若是有什么不对,及时撤回来也就是了。”

方宏伯长叹道:“木已成舟,也只能如此了。你陪我去寻丞相、户部尚书和兵部尚书,我们算一算国库里的银子共有多少,能筹备多少军需,供多少将士花用。”

陆恒陪着几位重臣算了半日的账,替他们到各部跑了五六趟腿,又把方宏伯送回去,这才骑马归家。

江宝嫦听到他要随军出征的消息,不由喜忧参半。

她喜的是陆恒知道上进,忧的是方老先生的担心不无道理,迟疑片刻,终究不肯扫兴,笑道:“这是好事,我明日就开始为你收拾行装。”1.10.37“9*6 8,2;1*群.

陆恒见江宝嫦高兴,自己也跟着高兴,抢过她手里的玉杵,帮着把几样名贵的香料磨得粉碎,道:“我不在京里的时候,你搬到舅舅家里小住怎么样?有舅母和阿筠妹妹作伴,日子不至于太无聊,遇到什么事,也有个照应。”

江宝嫦摇头道:“舅舅家再好,终究不如家里自在,我哪里都不去。”

陆恒不太熟练地往香料中加入蜂蜜,学着江宝嫦的样子捏成香饼,道:“那你不要单独出门,我不放心。我打算活动活动关系,带上三位师兄,给他们一个建功立业的机会,云生还小,这次就不带他了,让他留在汴京照顾你和二嫂。”

江宝嫦抢过他手里的“四不像”香饼,揉回圆形,皱着鼻子嫌弃道:“可啰嗦死了,我又不是三岁孩子,知道该怎么行事,怎么照顾自己。”

陆恒哭笑不得:“我知道你聪明,你有本事,可该说的话还是要说,谁能保证一辈子顺风顺水,没有个落难的时候?再说,这会儿不多嘱咐几句,往后吵起架来,你又要埋怨我不关心你了。”

“谁有工夫跟你吵架?”江宝嫦瞪他一眼,没多久又笑起来,作势要把手里的香饼扔到他身上,“我向来通情达理,就算吵架,也都是你的不是。”

“是是是,都是相公的不是。”陆恒趁江宝嫦不备,往白净的脸颊上偷亲了一口,紧接着便眼疾手快地躲到屏风后面,没事人似的道,“宝嫦,很晚了,咱们歇息吧?”

江宝嫦捂着烧得滚烫的脸,恨恨地瞪着屏风,恨不得把素雅的绢面盯出两个大洞。

她看到陆恒把外袍挂到屏风顶上,连里衣也脱了下来,分明是防着自己冲进去算账,想了想又觉得好笑,收好香饼,起身洗漱。

接下来的半个月,以丞相和方宏伯为首的文武百官忙得脚不沾地,将汴京和周边几个城池的兵力全都调集到一起,凑足二十万大军,又连夜筹备粮草,铸造兵器。

魏玄命太子监国,把魏怀靖叫到身边,手把手地教他如何处理朝政,将常福寿的干儿子常孝留给他使唤。

出征的前一天,魏玄前往长春宫看望贵妃。

贵妃的病情反反复复,喝了崔妙颜亲手熬制的药,虽然有所好转,终究不复以前的美貌。

她依恋地握住魏玄的手,靠在他肩上哭了一会儿,见他一直偷瞄站在床边的崔妙颜,颇觉灰心,面上却一点儿不显,主动道:“陛下,颜儿妹妹这阵子日夜陪伴臣妾,为了让臣妾早日好起来,还流了那么多血,您替臣妾犒劳犒劳她,好不好?”

这话正中魏玄下怀,他却盯着崔妙颜红透的俏脸,明知故问道:“哦?爱妃希望朕如何犒劳她?”

贵妃强忍心中酸楚,笑道:“陛下别拿臣妾打趣,您今晚就留宿偏殿,好好陪陪颜儿妹妹吧。”

魏玄大笑道:“好,好,朕就依爱妃的意思,晚上咱们三个一同用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