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1 / 1)

虽说现在是处处险境,可比起在桂太太眼皮子底下,被三个哥哥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时候,含沁现在的天地,何止是广阔了十倍?皇上的宠爱,虽说很多时候也当不得真,但他多爱带着含沁,善桐自己都是看得到的。将来时机一到,放出去建功立业,皇上心里念着你,可比没念着你要差得多了。几年工夫也就是三四品的实职将领了,不论在哪里也都是一方重臣……再把话说大一点,将来功勋要是够大,无人敢和他抢功的情况下,功业盖过几个哥哥也是说不定的事……善桐拧起眉头,试探性地说,“那我要真想回去,你还就真回去了?”

“回去就回去!”含沁耸了耸肩,“朝堂里的事无非也就是这样,能建功立业往上越爬越高,我干嘛不做?不过要是你呆得不开心,那又有什么意思?”

他仔细地看了善桐一眼,语气也有点不肯定了。“可你要只是随便说说,回了西北又后悔,那我就不费这个折腾了”

一辈子有一个人待你这样好,还能求些什么别的?善桐眼眶都要红了,又怕含沁笑她爱动感情,一低头掩饰过了,忙笑道,“我就是抱怨几句!哪里就要回天水去了?”

她靠到含沁怀里,这会也不觉得热了,只觉得含沁沉稳的心跳声,和那说不上太宽厚的胸膛,简直就是天下间最好听的声音、最坚实的依靠,一时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过了一会才轻轻地道,“人家都笑我爱吃醋,笑你怕太太,我……我才不怕人家笑,人家不知道我们多好!”

她扭了扭身子,又往含沁身上靠了靠,“我们不回西北,现在还年轻,斗两年也不怕什么,以后等老了斗不动了,再回去好好过日子吧。让年轻人再来吃吃苦,历练历练心性也是好的。”

含沁轻轻地笑了起来,别过头来在她额前印下一吻,他低沉地说,“好,什么都依你。人生这么多条路,哪一条我都能走,你就拿定了主意走哪一条吧,余下的事,就不用太操心啦。”

这倒是真正甜言蜜语了,说不操心,其实出去应酬又怎么可能不操心?可就是这甜言蜜语,也说得善桐打从心眼儿往外沁蜜水,她把头搁在含沁肩上,甜甜地笑了。过了一会,察觉到含沁的手有不规矩的动作,又忙一把抓住,咯咯笑道,“别闹了,明天还进宫呢,你一闹一晚上的,我路都走不利索了,还说什么宫礼!”

两夫妻闹了半日,到底还是为含沁小小得逞一回,这才一道歇下,第二天侵晨善桐便起来梳妆,早早地用了些干点心,那边孙家就来人接她过去。孙夫人也是早打扮好了,握着善桐的手左右一看,也没挑出什么毛病,两人便分头上轿,善桐也不敢东张西望,掀开帘子这么不庄重的事,更没胆去做。只觉得自己在轿中走走停停约有小半个时辰,过了一会,又过了一条长长的甬道,再左右一番转折,便听见外头有人提请下轿。她扶着扶手慢慢走出来时,只见轿子歇在个四方院子前头,前后都是长长的甬道,一色红漆刷的宫墙,孙夫人也下了轿,正微笑着和两位宫女说话,又有三四个小太监在一边候着。

善桐听过宫礼,也知道这是皇后宫中派来接人的太监宫女,她也不敢多看,只随在孙夫人身后,两人鱼贯而行,前后有宫人导引,如此缓步走了一段路,又左右一拐,便见到一片阔地中,一间规模显然较所有宫室更高更大,巍峨高耸的宫室赫然在目。善桐便知道这是坤宁宫了,她心头不禁一紧,好像尚未见到皇后容颜,就已经被人一把揪住了心口,为那无形的威严所慑,感到了格外的惧怕。

却不想一进宫殿,这感觉反而消散了这位帝国中地位最高的贵妇脸儿略有些圆,看着一团和气,尽管穿了皇后礼服,却仍然不令人望而生畏。众人行过礼谕免起身了,她就指着善桐,未语先笑,“可算是来了,我心底好奇呢,随常听她们谈起来,我就想,这小桂统领我常听说的,皇上多么爱惜提拔,年纪又轻,孤身在京连一个美妾不纳,这少奶奶该有多出挑呢?今日一见,小桂统领有眼光!”

没想到自己的名声居然传到宫里了,也没想到居然是这个名声做了开场白,善桐心底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面上自然不露出来,只害羞笑道,“娘娘谬赞,我受不起呢!其实哪有您夸得这么好”

皇后娘娘便望着她笑,又冲孙夫人道,“都是一族的,嫂子倒是和她不大像,反而她和宁嫔更相似些。”

孙夫人和皇后娘娘开玩笑,“虽然是我亲妹子,不过,宁嫔还是比她美。”

皇后娘娘的下颔就更圆了,“大嫂是越来越风趣了”

孙夫人为人虽然说不上过分古板,但也和风趣有很长一段距离,善桐不敢多说话,睁大眼只多看多学,皇后娘娘和孙夫人说了几句家常,孙夫人问皇长子好,皇后又问太夫人好,说罢了,她这才笑眯眯地转过脸来,和善桐说道,“今天难得来我这里,就多说些西北的事给我解解闷,中午在这里一起吃饭吧!”

说着,便随意挥了挥手,屋里人不言声顿时退出了一大半,善桐见孙夫人又冲自己打了眼色,心底自然明白:这是已经要问琦玉的事了。

她不禁又有些奇怪了这按说皇长子今年都这么大了,还是宫中的独苗苗,就算牛家捧出一个琦玉吧,能不能生儿子还是两说的事,眼看就要立太子了,琦玉就是再受宠,还能翻了天不成?怎么这皇后娘娘就这么看重她,看重到了孙夫人都要半含着抱怨,‘娘娘一句话,我们底下人只能玩了命打听’的地步呢?

237、报信

不管怎么说,皇后划出了翎子,善桐是肯定要接住的,说了几句西北老家的话,她就主动笑道,“虽然京城首善之地,美人儿是个顶个的多。不过我也要为我们西北女儿正名,西北是不少美人的。只是一般街上走的民间妇人,多半被风沙吹得有风尘之色罢了。其实深闺内美人儿不少呢,单单是我们杨家族内就有几个,远的不说,还有卫世叔家的表小姐牛氏,那也远近闻名的美人儿……”

因她揣测不论是皇后还是孙夫人,似乎都还没见过琦玉真人,便将琦玉的年貌大致介绍了一下,果然,孙夫人还好,皇后却听得很认真,等善桐说完了,她还问,“这牛家也是京城名门了,说句托大的话,我和宫中淑妃还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年岁也没差了多少,从小就有交情。”

她顿了顿,露出微微笑意来,又和气地续道,“可就是这个琦玉姑娘呢,好像是没听说过的,她似乎也不在老家长大……”

不知怎么,善桐望着她的笑,竟有些发毛,不过这么一算,淑妃和皇后几乎也算是一代人了,只是比她略大了几年。想来当年名分没定时,牛家、孙家都没少冲着太子妃的位置使劲,恐怕这一场明争暗斗还没入宫就开始了,她就越发觉得京城名门姑娘,真是个个都不简单。因此每一句话出口时,都加倍小心了再小心,“她从小其实算是在西安长大的,毕竟她母亲去世得早……”

说着,就又将琦玉的婚事交待了出来,还有未能参加选秀的隐情等等。反正这些事对于她和牛家亲戚来说,自然也不是什么秘密,但也不是孙家人可以轻易打听出来的,她打量其中有些细节,皇后也未必清楚知道。

果然,皇后听到琦玉基本上是跟着姑姑长大时,她和蔼的神色不禁是微微一动,竟让善桐都看出了波澜,孙夫人神色也是一动,在一边却不曾说话,等善桐说完了,过了一会,皇后才笑道,“这样说就难怪了,都听说她生得美,但也很少有人见过,就是去年来京城,惊鸿一瞥,连脸都没看清呢,就又不知道去哪里了。”

看来,琦玉是真还没有进宫了。善桐低声道,“其实她和我一般年纪,今年怎么看都算大龄了……”

虽说牛家、桂家眼下已经是不共戴天,桂家是憋足了劲要给牛家使绊子了,但琦玉毕竟和她也算是有交情在的,两人这份情谊在家族跟前虽显得淡泊,善桐却还是忍不住为她说了一句话:说真的,按京城江南一带的风俗来说,琦玉已经是严重超龄了,哪有十八岁的姑娘进宫的道理?要没有这个道理,牛家也没有名目把一个云英未嫁的大闺女给撮弄进宫不是?

这顾虑当然很有道理,也透着贴心,皇后又是微微一笑。她这笑笑得太有国母风范,雍容中透出无限慈悲,虽说两边年纪相差也并不很大,但她对善桐,就硬是有点长辈对晚辈的味道。

“统领太太这就有所不知了。”她称呼善桐的称谓也很新鲜,“世上事,的确越不过一个理字,宫中事,似乎也越不过一个规矩。但皇上身为万邦之主,什么理也好,祖宗规矩也罢,其实还不都是他一个人说了算的?真的宠爱起来,规矩就不是规矩,理也不是理了。”

善桐便不敢再往下说,可皇后似乎有几分意犹未尽,她瞟了孙夫人一眼,又和和气气、轻声细语地道,“我可不是什么妒忌人,你千万别误会了,要这样,我也就不抬举宁嫔了。只是皇上身体从小就不大好,在美色上一向是很克己的,从以前到现在,唯一能让他破例的也就只有一个人了。那他是不能生育,没法入宫,要能入宫,只怕连我坐的地方都没了呢。世上美色千万,宫中出众的美人也不少了,就是宫外他也不是没见过……可就好这一口,我又有什么办法?”

她浅浅地叹了口气,有些感伤地摸了摸眼角,“也就是为皇上着想罢了,再好吃的菜也不能多吃,所幸现在这一位也还懂事……”

善桐感到自己有必要为琦玉说一句话,来证明她其实也是很懂事的,并不会仗着皇上可能的喜爱‘祸乱朝纲’,但她实在还没摸清楚皇后的态度,便索性又万言万当不如一默。皇后见善桐不说话,便又莞尔一笑,自己揭盅,“我想,牛姑娘自小为名门教导,应当也是懂事的,不懂事的那是另有人在……只是西北情况,我们也不大了解,就不知道卫家家中有什么人口,又现居何职呢?”

这个琦玉,真是人还没出现,就已经闹腾出了偌大的动静,善桐深吸了一口气,一边说,“说起来我们也是亲戚……”

便借着解释卫家来由的机会,自己思索了起来。顺着皇后问话的思路往下一想,她恍然大悟了:自己还是想浅了,堵不如疏,皇后毕竟是皇后,想的要比自己是深得多了。自己揣想中,皇后顶多也就是断掉琦玉进宫受宠的路,就已经是做到尽处了。没想到皇后深谋远虑,特地把自己叫到宫中来,哪里是只为了问几句琦玉的情况呢?这分明是想把琦玉从牛家给挖出来,笼络到孙家这头来,以断了牛淑妃可能的一大臂助。这对牛淑妃的打击,可比推琦玉邀宠不成更大得多了。起码下一个奇货可居的美人,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浮出水面呢。

这样一来,桂家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也自然而然有了答案:孙家一定要桂家合作不可吗?原本是不用的,可现在就不可或缺了。卫家或许有墙头草的嫌疑,但不论怎么说,牛家是卫太太亲戚,桂家又是卫家的老上司,往哪边倒也都不算没个说头。这要是忽然间横插一杠子倒到孙家那里去孙家倒是还好,可卫家以后在西北就别做人了。没有桂家做个缓冲,卫家答应的可能性几乎是微乎其微,可有桂家居中说和一番,那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这对桂家来说,自然是令人心安,起码孙家图谋的不是什么桂家无法给予的东西。只是善桐却又觉得有几分不对,她一边往下说,一边又咂摸起了皇后的心态来,见皇后笑意盈盈、镇定自若,心中亦不禁叹服她智珠在握。可灵光一闪,却又恍然大悟,明白了桂家和孙家最大的不同。

在皇后来说,皇长子一枝独秀,立太子一事已经是上了轨道水到渠成。底下人怎么闹腾,说难听点,那就是做戏,上位者适当压一压这些‘特别有本事的姨娘’,扶一个斗一个,她自然稳坐钓鱼台。对于打倒牛家,恐怕没有多少兴趣,要把牛家整倒,首先要动的就是太后,皇后何必去戳这个马蜂窝?顶多空手接白刃,把牛家手里的这把女色刀夺到自己手里而已。这和桂家的意图,看似合拍,其实还是有所不同。

虽然年岁也大了,也是当娘的人了,但毕竟接触这样高层次的博弈还是第一次。善桐从未有如此深刻的认识,意识到自己的一言一行,恐怕都会对桂家将来的走势造成影响,可到了这时候,这念头也不过是一闪而过而已,她浅浅地出了一口气,眨眼间便又调整了自己的思路,将含沁和她商量好的几番应对都搁置了下来。口中漫不经心地道,“大公子麒山的媳妇儿,就是我们杨家这一房的二姑娘……二公子麟山年岁小些,还没婚配呢!”

她脑中万千思绪,也就是一眨眼之间的事,皇后和孙夫人竟然都没看出不妥。皇后手撑着下巴,寻思了一会,不禁展颜一笑,冲孙夫人微微点了点头。孙夫人眉眼有几分凝重,顿了顿才道,“这事,还是要见步行步,先看那边预备什么时候捧她出来吧。不然行事太早,走漏了风声,那也就没用了。”

这话语焉不详,但三人都是心知肚明,如果说牛琦玉是一柄锋锐的匕首,正正对了皇上的弱点锻打出来。那么孙家要空手接白刃,也要等牛琦玉过了皇上的眼,再一举说成婚事把卫家争取过来。不然,人家牛淑妃也不是傻子,卫家都倒戈了,人家亲爹都被撮弄出牛家了。她还捧牛琦玉做什么?到时候,只怕琦玉死都不知道怎么死呢。孙夫人看似态度保守,其实,是要比皇后都想得更深。

善桐心知时机已到,便故意作出欲言又止的样子来。可这又如何能瞒得过皇后的眼神?这位年轻贵妇温文的笑了,她轻轻地拍了拍善桐的手,轻声细语,“虽说咱们是头一次见面,可你千万不要拘束。我呀,是第一眼见你就喜欢。和宁嫔一样,都是个天生讨人疼的模样,连永宁侯家的三少夫人,上回挺个大肚子进来见我,还和我夸你呢,说你同京城这些人都不同……”

提到林三少夫人,她的笑容微微一顿,似乎流出了一丝不以为然,却又很快遮掩了过去。善桐看在眼内,心中倒是一凛:三少夫人的做派,她是领教过的,她要一直维持那样子,的确也很难讨得皇后喜欢。可皇后却还一直应酬她,这是为什么?想来无非是因为皇上对林三少爷特别的看重了……

这思绪也就是一动,紧跟着便被她压了下去,她令自己流露出心悦诚服的态度来,在皇后春风化雨一般的关怀中,也露出了触动。“娘娘抬举,我实在是受得惶恐……其实我也没有什么别的事。”

她顿了顿,又咬着唇思量了半日,货真价实地下了半天决心,这才慢慢地说。“只是听您们说了这半日,提到那一位的时候,似乎还有些事不大知道,这就不得不令我吃惊了。我又疑心我知道的消息可不大对呢,可不是就露到面上来了”

“你这话说得可真是含含糊糊的!”孙夫人倒插嘴了,“什么这一位那一位的,我就不明白了。你快说说!别跟我们卖关子。”

善桐肯定也不敢跟这两位重量级人物打太极,她略作思忖,便将那一日在许家的见闻说了出来,只是隐去了郑姑娘一节。又道,“我也听不懂是什么事,当时便没往心里去,就是昨日里,因要进宫了,便和我们家那一位说起了宫中事来。”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握着嘴一笑,又说,“听那位说起,宫中人都管那一位叫‘长了角的’,我这才晴天霹雳呢……”

早在她刚才说出那一番对话时,皇后和孙夫人的脸色就已经全沉了下来,皇后已冲身边有份随侍的一位大宫女摆了摆手,此时善桐说完,一时竟无人接话,善桐左看看右看看,也不做声了。孙夫人面沉似水,自己望着脚尖出神,皇后却是扶着下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手边的雨过天青瓷杯,过了一会,才咬着牙,竟又笑起来,一边笑,一边轻声道,“还真是让妹妹看笑话了……我这个主母,当得可不大好,这姨娘们的事儿,我还没你知道得清楚”

皇后身份摆在这里,一怒之下,善桐坐不住了,只好起身要跪下请罪,皇后和孙夫人都忙上前拉住,皇后笑道,“不必这样,这气也不是冲着你来的。我还要谢谢你呢!”

就是善桐已经看出来了,她现在正是惊疑不定、盛怒非凡时候,可就是这样,皇后都还维持了无可挑剔的礼貌和笑容,只是语气中的转折、停顿更重了一点,几乎是一字一顿地道。“要不是你偶然听到这么一段话,恐怕我们还真无知无觉,要被她给瞒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