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吃了半天,海太太被马屁灌得尿急,又兼之吃了许多凉物,匆匆带着丫头婆子奔赴姚家香室。

扮乖耍宝的姑娘媳妇,叫了半天海太太、海妈妈、海祖宗,早说得口干舌燥,趁着这功夫一下静了下来,刚刚那样的丑态也不见了,都满头大汗地喝水。

那个亲手给人剥了桃子的官夫人思来想去都觉得不对劲,虽然她许多年没有来过京里,但并没有听说夫人圈里有这么一号人物,就忍不住问:“这海太太究竟是谁?”

姚太太对官妇还是有两分颜面,喝了口茶慢慢地说给她听。她说:“飞扬武的旁支,大家都叫她海霍娜。”

满人都说名不说姓,海霍娜也不介绍自己的姓。但大家听姚太太这么说,就都开始叫她海氏了。楚韵听见就想起一个故事,说溥仪记录过清朝拥护旧制的保皇派在他面前叫拿破仑拿氏,说胜利是属于他们的。

这种荒唐的场面楚韵想起来就止不住笑,只怕县令夫人觉着自己是在笑话她没见识,一直憋着。

姚太太是旗人,但包衣大多都是汉人出身,大家生活习性上还保留了许多汉人的习性,她也说:“你是外地人,不知道海氏也不奇怪。可你总该飞扬武老大臣吧?老大臣有军功,早早被封了多罗靖定贝勒,从康熙二十年五月就任内务府大臣在里头颐养天年,一直到现在还不曾变。”

这海霍娜跟老大臣有啥关系?有人猜测:“想是老大臣家的女眷。”

姚太太叫这没见识的话逗得发笑。

正经的勋贵来黄米胡同见你,难不成大清要亡了?

她慢慢说:海氏主家是觉罗,她是老大臣重孙辈家的五奶奶的管家妇。”

县令夫人笑不出来了,她想了会儿道:“既是贝勒爷,想应是黄带子,她主家是觉罗,那她就是红带子,这不对啊。”

县令太太脸都白了:“她主家犯过事!”

这话叫她点破,许多人脸色都不太好看了。

楚韵知道红带子和黄带子。

大清以奉努尔哈赤的的父亲显祖塔克世为大宗,塔克世这一支的子孙后代都叫宗室,也叫黄带子。

塔克世叔伯兄弟的后代,则称呼觉罗,他们就是红带子。

黄带子犯错可以贬成红带子,隐晦点的说法就是这个人家里以前是黄带子,现在是觉罗。

宗室挨罚的时候少,这个飞扬武家的徒子徒孙,联想下他们的家族营生,楚韵觉得这家人应该是贪太多了。

她猜得出来,其他人也猜得出来,

尤其那个率先反应过来的县令夫人,脸色难看得恨不得把姚太太掐死,大家都是花了银子过来的。

一个犯了错的觉罗仆妇有什么资格能接待她们?

姚太太不觉得这有什么错。

这老大臣都七老八十了,路都走不太动,俗话说死知府不如活老鼠,等他蹬腿儿,树倒猢狲散的,想走他这条路,都得先死一回。

看着周围人脸色不好,立刻顺溜地说:“你管她犯不犯事,有用不就成了?再说真是家风肃正,外头两袖清风的贵人,人家会搭理你?这家是真有关系,虽拿银子,也做实事。要是他不贪,今天还没你们这桩好事!”

贪官对奸商确实是好事。一席话哄得,几个妇人的死人脸转成了塞貂蝉。

唯独那个县令夫人,告辞都没说一句,就带着丫头跑了。

楚韵虽然没跑,心里也把姚太太骂了七八遍。

一个拐去不知道多少弯儿,打着内务府旗号,一听就是来招摇赚骗的人,你也敢往家里带,还收下这么多银子!

她还贴了十文钱呢!

院子里不是没有不明白的女眷,只是钱都花了,来都来了,心里不得不眼巴巴地在等这个海霍娜确实有些手段,不然那银子不就打水漂了吗?

她们也不敢问姚家人把钱要回来。

姚太太说了这么一圈话也累得慌,看海氏还在拉肚子,就假借更衣跑回偏厅躺着,叫了两个妾跪着捶腿。

楚韵来过姚家几次,知道她躲在哪不见客,也借口如厕撇下几个贵妇人,直接就闯客室去了。

她力气大,外头的丫头婆子拦不住。

姚太太侧躺着在吃葡萄,叫这乡下人吓得头发差点竖起来,拍着胸口问:“乖乖,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楚韵把瓜子掏出来,贴心地说:“太太,这是自己前几日出门在乡下人手里拿的,今日过来看外头都在说新鲜吃食,你看我这个怎么样?”

姚太太不想看,挥手就要打发她走。

蹲在地下的两个妾笑:“这不是太太的金瓜子吗?”

姚太太起尸般直起身,往楚韵手里看。

楚韵过来时带了十斤,个个饱满生香。

怎么这个乡下人手上有这么多?姚太太踢开两个妾的手脚,赶紧问:“那乡下人卖多少钱一斤啊?

楚韵比出两只手。

“十两?”姚太太松了口气,她早把牛吹出去了,不怕外头还有这东西,就怕价格贱。

楚韵摇头:“十文。”

姚太太有点想中风,她起身又把楚韵拉到身边坐下了,还搂着她温柔地问:“好孩子,哪个乡下?你跟太太说,太太给你买花戴。”

她们这样的人家,在八旗中门户不能说高,但在城外,也不是寻常人能惹的。

要是几个平头百姓在种,难道还能让他们放肆到姚家头上?

姚太太主意转得飞快。她真没想到楚韵身上去,旗女不用讨生活,她是嫁过来的,但妻随夫贵。种田织布经商,都是下等人才做的事,谁家女人会自甘下贱?

楚韵哪能听不出她的言外之意,有了这句话,姚巧嘴在她心里就变成了食人花,缠着她的手也变成了会收紧的藤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