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1 / 1)

高屋 冬嘉佳吴梦甜 2856 字 7个月前

“胡说八道,这里怎么会有狼!”

“我爸说,你外婆来了之后就发生了很多奇怪的事情,我爸说,你外婆就是个老巫婆,半夜会跑出来抓小孩儿回去吃!小孩儿抓不到就抓鹿,喝鹿血,吃鹿肉!”穿红披风的少年说到这儿,灵机一动:“我们来玩躲羊的游戏吧?”他挥舞着削尖的树枝和小进道:“你跟我玩个游戏,你赢了,就还给你。”

他示意胖男孩儿松开小进,胖男孩儿照做了,穿红披风的少年就吹了声唿哨,喊上其余的年男孩儿们,说:“女孩儿转过去别看,男的都跟我来!我们把鹿脑袋扯下来!”

“四眼,你要去哪里??”

一个戴眼镜的男孩儿本退到了人群的很外围,闻言,扶了扶眼镜,低下头,不动了。

“娘娘腔。”有人轻蔑地说道。

穿红披风的少年一展披风,迈着很大的步子到了那死鹿前头,其余男孩儿也过去了,一阵风过来,树往同一个方向倒去,阳光照在鹿的脖子上,一股腥臭的气味迅速扩散开来,孩子们开始干呕,止步不前了,连穿红色披风的少年都停下了步子,愁眉苦脸地捂住了嘴。

“是不是男人??”那胖男孩儿突然低喝一声,卷起衣袖,三步并作两步到了那死鹿前头,第一个抱起了鹿的脑袋,穿红披风的少年见状,也立即跑过去,剩下的男孩儿们互相看了看,一咬牙,全跑了过去。男孩儿们合力抬起鹿的脑袋往上方拉扯,两个女孩儿在边上给他们鼓劲。小进站在一边默默看着,鹿的脖子虽然断开了,但是皮肉依旧相连,筋骨未断,男孩儿们拉扯了许久,鹿的脑袋还连着它的身子,男孩儿们的手上全都沾上了血,臭味更重了,苍蝇围着尸体飞,围着孩子们飞,但此刻,孩子们全不在意了,所有人都卯足了劲,聚精会神。

一,二,拉!

一,二,拉!

穿红披风的少年喊起了口号。

鹿的脑袋被扯断了。一股污血洒了出来。男孩儿们精疲力竭,坐在地上,满脸餍足。穿红披风的少年拖着那鹿头走到了小进面前,他一使劲,环抱住那鹿脑袋就往小进的头上扣去。污血瀑布一样浇下来。小进什么也看不到了。

“我宣布,现在他就是病毒,他会传染,被他碰到的人就死定啦!来啊,来抓我啊,抓到我了,你的东西就还给你!哈哈哈哈!”

穿红披风的少年跳到了一块大石头上,一甩披风,雄赳赳气昂昂地宣布规则。

孩子们又来了精神,尖叫着,笑着,四下逃窜。

一路上,彩屏都是低着头,默默的,瞥见卖饴糖的,爸爸问她,要不要吃啊。她摇头,瞄到叫卖头饰的,爸爸问她,要不要看看,她看了看,什么也没要。一个卖玉兰花的老阿婆坐在路边招呼生意,妹妹,妹妹,买朵白玉兰带带呐,香得嘞,香得不得了。她的头低得更低了。

到了戏楼门口了,眼角甩见那繁花锦绣的戏楼招牌,横竖撇捺,凑得满满的。彩屏不识字。爸爸带着她去了边上的一间茶水铺子歇脚。爸爸要了两碗茶,喝茶的时候没话讲。这个时候他又什么都不问了。他不问问她,怎么一路上都没有话,怎么糖也不要吃,东西也不要买。他绝对不会问她的,彩屏啊,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他绝对不会问。

彩屏想回家,但也只是想想,没有把这个念头说出来。这个念头绝对不能说出来。是她非要来的。彩屏抹了抹眼睛,在家里哭昏天黑地,到现在眼睛还是红肿的。戏班师傅看了或许要不喜欢,这样一副水泡眼,怎么唱戏呢,回去回去,我们不收。那她就跟着爸爸回家,那她就老老实实地帮妹妹洗尿布,擦屁股,热米汤,早上天还没亮就起来喂鸡,顶着大太阳翻地,驴子不肯拉石磨,她赶不动驴子,她去当驴子。手上的皮破了又长,长了又破,现在再长出来,长得就都是茧了。她的肩膀本来就塌,一副身子,她最不喜欢的就是那道肩,现在更是愈发得挂不住衣服。她觉得累。她以为爸爸会说,唱什么戏啊,唱戏那么苦,你怎么吃得消,不要去,我不会送你去。

爸爸起了个早,喊她起身,告诉她,帮她找了个戏班,有师傅愿意见见她,爸爸就这么带着她从家里一路无言地走来了镇里的戏楼。

绝不能松口,不能自己说要回去。学戏有什么难的呢,太太说了,她唱得很像那么回事儿,太太是戏痴,还给她讲过好多戏,唐明皇啊最喜欢杨贵妃,杨贵妃死了他就拼命找她,最后两个人啊在月亮上团团圆圆。

彩屏掉下了眼泪。

琳琅递了张纸巾到高采萍手边,问她:“外婆,你在想什么啊?”

“啥物事。”

琳琅点了点头,学着她的腔调:“啥……物事?”

高采萍打了她的手背一下,板着脸孔纠正:“弗对,弗对,舌头覅卷呐。”她看着琳琅,眉毛一低,戳了两下她的脑门,“倷么真是聪明面孔笨肚肠!”

又是一下,这一下力道很大,半蹲在高采萍轮椅边上的琳琅差点摔倒。她起身,高采萍的手指又伸了过来,她一把握住了,说:“不要这样了。”

高采萍的嘴唇颤动了两下,眼神跟着闪动,手指上忽而就没什么劲了。琳琅松开了她的手,起身坐在了边上的小床上,往窗外望去。

“物事……”高采萍低低念叨。

“物事……”琳琅托腮,跟着念,徐徐的风悄悄进来。这天真是热得要命。

“物事!”

“今朝诶两个字讲弗好,饭是覅想吃啧!”

彩屏双手背在身后站在墙边,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屋里黑黑的,地上一道光,一双脚踩在光上,一根藤条抽在她的小腿上,她一眨眼,身子一抽,瞥见两条墨黑的细眉毛耸成了两座高峰:“囊吭?吃弗消啧啊?唉点苦塞哭出乌拉啧啊?格么倷走吧,转去寻爸爸姆妈吧,我是教弗起啧,阿弗会教,塞分碰着过倷爱囊笨个学生子!转去吧!转去!!”

五根白葱似的手指扯着彩屏的衣服把她往外面拖,彩屏“噗通”跪了下来,一个劲磕头。

“啥物事……”

“啥物事……”

“啥物事!”

“啥物事!!”

她学啊学,说啊说,咬到了舌头,咬到了嘴唇,边哭边学。

琳琅问高采萍:“高外婆,你认得我是谁吗?”

高采萍奇怪地打量她:“啥格闲话架,倷么高瞻哆同事琳琳歪,格个詹姆斯哆屋里格小宁。”

琳琅笑了,靠近她,又问:“那那个詹姆斯姓什么你还记得吧?”

“米尔顿。”

“对,对,米尔顿。”琳琅连连点头,笑得很开心。高采萍道:“倷阿是想屋里啧?”

“屋里是不是家的意思,你问我是不是想家,是吗?”

高采萍点头,说:“倷带高瞻哆小孤转去么吧啧,我一个头弗要紧格。”她往外一看:“我啥登样格人吩碰着过啊,弗要紧格,弗要紧格。”

琳琅听得云里雾里,只知道她反复说,不要紧,没关系。琳琅的心里一烫,身子一歪,靠在了高采萍的身上,两人的手臂交叠,高采萍的皮肤冰冰的,她坐在照不到阳光的地方。两人的手轻轻握在了一起。高采萍说道:“倷阿是牵记高瞻啧?”

琳琅动了动下巴。

高采萍笑了笑,说:“埃个塞是每个人格缘,没个人格命,无被办法格。”

琳琅拍了下高采萍穿着的裙子上浮现的褶皱:“我搞不懂,为什么你们什么时候都能笑得出来呢?”

高采萍道:“碰着弗好格事体么,肯定是要笑,弗然囊吭熬得过去,碰着真格开心格事体么,千万弗好笑,阿弗能够笑。”她拍了两下琳琅的手背,叮嘱道:“倷记牢,记牢么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