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酒里加了雄黄。
秋猎酒中加雄黄原是传统,因为密林中毒虫猛兽不少,雄黄可稍解毒性。只是蛇族天性怕此物,即便已经成妖,骨子里的厌恶是改不掉的。
可偏偏那如日中天的元殊将军来给他敬酒,他只得喝上一杯,料想自己道行高深应不会有事。但这酒辅一下肚,他便觉得腹部有一股热灼灼的恐慌,一上一下地洗涮着他的肠胃,再一路流至妖丹处,引出一股剧痛!
酒杯重重坠地砸成碎片,酒也溅得到处都是。一旁太监慌忙伸手扶他,他却腹痛欲裂,气血翻涌,一口黑血直直的喷在身侧之人的龙袍上,身下双腿已经变成了粗壮蛇尾!
乌梢这才意识到这杯酒中还有别的东西
镇妖符水借雄黄之味掩盖,流至妖丹处毁他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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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鸾漂浮在护城河上空,远远看着哗然惊变的宴会场,知道时机已到,遂双手结印启动摆好的阵法。这蛇妖属水,仓皇逃窜之际凭本能往水多的地方钻,护城河应是它的必经之地。
阴差平日多行捉鬼之事,捉妖对她来说倒是头一遭。不过她活了近千年了,若连这小蛇妖都摆不平,传出去肯定要被笑话。但此事若全权由她一人独办,那这斩杀蛇妖大功就白白浪费,所以她便把计划稍稍透露给元殊,反正民间已经将他传的神乎其神,再多这一桩也不算多。
少顷,林中一阵黑风掠过,冲出一条大蛇,黑鳞碧眼,长约十丈,腰如缸瓮,行走如飞,直直向护城河里冲去。其后追逐的士兵们见它游入河中,一时也犯了难,不知该不该追下去。护城河上游水流急,也不浅,下河还要将盔甲脱下,等于自断一臂。
突然,护城河中如开了锅的沸水一般,波涛大作,满湖尽是斗大水泡滚滚不停。猛地哗哗连声,河水凭空往正中集拢,拔起一根十余丈的水柱,亮晶晶地映着月光,绚丽夺目。那根水柱起到半空,忽然停住,倏地往下一落,如同雪山崩倒,纷纷四散,水气如同雾縠轻绡一般,笼罩湖上。少时湖底又响了一阵,冒起了将才的水柱,一会儿又散落下来。如此三起三落,落一回,河中便浅下去一两丈,到最末一回,护城河竟然被抽干了!
众人定睛一看,河底顽石上正盘踞着那条似龙非龙的怪物,长有十余丈,身上俱是黑鳞,乌光映月。此刻它无水可藏,惊骇万分,又吐出几口黑血,已是奄奄一息之状。可那毕竟是国师所化的妖物,竟无一人敢上前去。
正在这时,人影一闪,一道寒光星驰电掣般跃过去!宝剑围着妖蛇一绕,便听几声惨啸过去,妖蛇两眼被打瞎,挣扎着想飞上河岸芦苇丛中,再被剑光一绕,登时腰斩两截,从空中坠落地上。
元殊走到妖蛇尸身前,剑尖几晃,将妖蛇身躯搅得血肉纷飞,摊满了一地。围观众人这才反应过来似的,蜂拥围了上来。
可立此奇功,这位年轻的将军面上却并无欢喜。他站在原地,看着妖蛇腹中那枚碎裂的妖丹,锋利的剑眉微微皱了起来
那不是由剑斩碎的。
0035 将军在上(29)百珠加更
建衡十九年,上元节。
无鸾已秘密搬来将军府三月余。二人之间因诛灭妖蛇国师一事,起了龋龉。元殊洞若观火,像妖丹提前碎裂这种细枝末节尚且瞒不住他,更不必说那突然被抽干又一夜之间恢复原状的护城河了。他不停追问她一界游魂是如何办成这诸多奇事,她支支吾吾一会儿说是有仙人相助,一会儿说自己前世是个道姑,不管是哪一种说法都让男人的怀疑加深,到最后无论他如何问她再也不肯多说一个字了。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此事得不到答案耿耿于怀,元殊在床上就变着法子折腾她。大渝没了紧要的战事,他那无穷的精力便都用在她身上,每每都要作弄她到三更才肯罢休,自己甚至还能神清气爽地与新兵一起晨练。直到她说白日睡觉会更容易魂魄出窍,他才收敛了许多。
但她会魂魄出窍一事已成他心病,虽在床第上收敛,她的生活却全权由他把控。身边侍女除了阿筝全部换成了严格挑选的女侍卫,将她每日所做之事一分不差地汇报给元殊。甚至还去请泰山的道士写了几张招魂的符箓,以备急用。
今日本是全国休沐,一大早元殊却不知去向。好不容易从他的掌控中喘口气,她也懒得多问,用过午膳后收拾整齐便准备入宫问安。七王府遣散了大部分侍佣,王妃不在府上一事也只有极个别亲近之人才知晓。皇宫这边被瞒得很好,柳贵妃还盼着他们早生贵子。无鸾刻意让马车在集市中多停留了一会儿,错开夏子启入宫的时间,不与他碰面。
夏子启通常巳时入宫,她瞧着已近申时才指挥车夫驶向皇宫。只是到了柳贵妃的福宁殿才发现,他竟然还没走。
柳贵妃倚在黄梨木榻上,殿内正中立着一个金刚手佛陀黄铜暖炉,炉内散着云雾,地龙烧的十分温暖。夏子启身披雪白的狐裘坐在柳贵妃对面,二人中间摆着一盘下了一半的棋。
见她进来,柳贵妃眼睛一亮:“婼婼,我正问你呢!来来来,跟母妃说说,他是不是欺负你了,怎么都不肯一同来看我了?”又敲了敲棋盘白了儿子一眼,“你瞧瞧,他就为了等你来,非要折腾跟我下棋,我哪儿是他对手,已连输三回了。”
夏子启冠玉般的脸微红,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却没说话。
柳贵妃眼观鼻鼻观心,见二人都犹犹豫豫,便强硬地牵着她的手放在夏子启手中,“行了,我也不多问了。你们夫妻之间的事自己解决。我听闻金霞寺求签特别准,你们趁着天色还早去问问,我何时能抱上皇孙,明儿个差人把签文给我送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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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别了柳贵妃,才一出福宁殿她便想抽回手,却被那人握得死紧,甚至还搂住她的腰往怀里带。
“别动,有人看着呢。”他轻声道,四周的确环着不少太监宫女,虽都在做自己的差事,但无不悄悄打量着二人。
夏子启搂着她寻了个僻静的园林才终于难耐不住似的吻了上来,攻城掠地,毫不留情地攫取甘甜。她挣了两下没挣开,反倒是他被正月的寒风一吹才终于肯放开她,剧烈地咳嗽起来。
她瞥见那帕子上染了血本动了恻隐之心,又想起刚刚他的举动,阴阳怪气道:“王爷既病了,还有心思折腾我?不如快些回暖轿上歇着罢!”
“抱歉,许久未见夫人激动了些。”
他面上浮起一丝苦笑,将帕子整整齐齐叠好小心翼翼揣回怀里,她这才发现那帕子是她留在七王府的东西,于是声音一软。
“快回去吧,这里凉。”
他却摇了摇头一步不肯挪,眼眶微红,“是我无能,鸾儿厌我也是应当。只盼你能等我些时日,待我登基便可......长厢厮守。”
元殊此番又立奇功,民间已将他传的神乎其神。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更何况他头顶震主之威,手握不赏之功,势必会遭上位者忌惮。只是现下皇帝因国师化蛇之事一蹶不振,无心国事,所以才相安无事。精于世故的大将军也明白此道,所以早早告老还乡,只剩元殊一人被架在朝中上下不得。
夏子启又与她耳鬓厮磨一阵,待她终于同意晚间一同去金霞寺求签后,这位七王爷才肯依依不舍地放手。宫中也有元殊的眼线,无鸾便让他先走。明媒正娶的夫妻倒弄成做贼一般,简直哭笑不得。那人走后她也觉着这不知名的园中实在太冷,尖刀似的北风吹得山摇地动,扫在脸上哈气成冰,吸一下鼻子五脏六腑都凉透了。于是搓了搓手抬腿原路返回,却发现这里是她没来过的一处宫殿,按着记忆不小心多走了几步,竟是迷路了。
这宫殿比之别处冷得非常,幽长回廊中竟连个宫女太监都没见过,殿前一片偌大花圃看着已许久无人打理了,皆是冻蔫的杂草。周遭空空荡荡无一物,从大门外挤进的寒风,打着唿哨扑过来,吹得她踉踉跄跄站立不稳,万般无奈只得打开内殿的门进去暂避。
这內殿之中也有地龙,只是温度远比不得福宁殿。她还没来得及看清周遭,便听到一把熟悉的声音
“鸾儿?”
0036 将军在上(30)
无鸾定睛一看,苍黄屏风后,转出个身形高大的男子。不似往常宝珠玉带、锦衣华服,他只着了一袭略显单薄的玄衣,但浑身倾泻出的威压桀骜半分不减。
她微微一颤,实难想到他会出现在此,“太子殿下?”
下一秒,那人嗤笑出声,眉眼飞扬:“哪里来的太子殿下,不过是阶下之囚。”
秋猎之后,所有与国师相关的大臣、道士、方士,皆被问斩,又一道圣旨废除太子之位贬为庶民,将其终身幽禁在皇宫一隅。听说太子接旨时既不求饶也不畏惧,只提了个小要求:想将囚禁之所定在先皇后的栖凤宫中。
“原来这儿是栖凤宫......”这宫殿虽算不得破败,环境却远比不上福宁宫,更不说与那雕梁画栋的东宫相比了。看得出来简单打扫过,但仍有显眼处落着灰,屏风和墙上的画也都泛黄了。
“嗯,是我母后的寝宫。”说着他走近了几步,见她站在原地不动,又忍不住笑了起来,“怎么,不怕我了?”以前只要自己靠近,她就会后退,即便装成很顺从地模样,也统统都是虚情假意。还没等她回答,又自言自语,“也对,我不过一界庶民,七王妃何必怕我。”
“殿下又不是蛇妖,有何可怕?”她眨了眨眼睛,反向他走了几步,“此前殿下与蛇妖勾结有损阴德,若有机会当诵经礼佛,为来世积善业。”
闻言,他突然大笑几声,歪坐在身侧的雕花木椅上笑的直不起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