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是她的?夫君,与她青梅竹马,是她从小就喜欢的?人,又和她做了四十余年的?夫妻,有什么好怕的??
青梅竹马……
若眼前人是她的?少时竹马,那方?才回忆中那个唤她闺名,说要给女儿取名为“明昭”的?那个男人……又是谁?
理智告诉她该相信丈夫,毕竟丈夫四十年来一心一意待她,将她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重,那些爱意作不得假,若因一段莫名其妙、不知真假、没头没尾的?回忆就轻易怀疑他们二人那么多年的?情分,岂非真是老糊涂了?
可她方?才即便记不起那个男人的?容貌,即便不知那人的?身份名姓,光是听着他的?声音,就已难过酸楚得忍不住想要落泪。
“夫人?夫人?”谢瑾呈见妻子脸色白得吓人,当即颤抖着拥住她,随后猛地偏头厉声吩咐,“速去将袁大?夫找来,快去!”
一阵巨大?的?恐惧自心底而生,想起那个古怪瘆人的?蛊医,薛老夫人纵是此刻头痛欲死?也?仍是一边拼命摇头一边往角落里缩,抬头又见那个姑娘已离开视线,顿时急得忍不住哭了出来,可她也?不知自己究竟在?急什么,只知自己无论如何?也?要亲眼见一见那个叫明昭的?女子,终是不管不顾,用尽仅剩的?力?气大?喊:“明昭”
凄厉的?哭喊声传至院外,苏吟猛地回头,与宁知澈对视一眼,当即快步折了回去。
回到正堂,苏吟一眼便瞧见薛老夫人正缩在?角落里不肯让任何?人靠近,不由一怔,忙走过去俯身唤她:“老夫人?”
温柔而略显迟疑的?一声轻唤让薛老夫人暂时从恐惧中抽身,她呆呆昂头看着眼前雪肤乌发的?女子,动了动嘴唇,艰难开口:“明……昭?”
“是。”苏吟看着薛老夫人满脸的?泪思虑须臾,抬手褪去面?纱,低眉见礼,“晚辈明昭见过老夫人。”
王忠见苏吟竟将面?纱解了下来,张了张唇想要劝她戴上,偏头却见皇帝神色如常,便又默默闭上了嘴。
薛老夫人怔然看着苏吟那张清丽动人的?脸,明明瞧不出她像谁,心却莫名安定了下来,任由苏吟将她扶起来,轻声问道:“你……是谁家的?姑娘?”
谢瑾呈掩在?宽袖下的?手指一点点拢紧。
“晚辈名唤苏吟,小字明昭,家父是苏大?学士的?长孙苏辞。”苏吟如实?相告,“但晚辈只是府中养女,曾祖父留下一纸遗书告知我是谢煜大?将军的?亲孙女。”
谢煜?
谢家一众晚辈纷纷愣住。
“不可能!”薛老夫人的?独女谢婵率先?开口,“叔父膝下只有谢骥一个嗣孙,何?来亲孙女?况且即便真有,两家早已分府,苏姑娘也?该去问定北侯府的?人才是,为何?寻上我母亲?”
宁知澈淡淡扫了眼谢婵,后者?脸色霎时一白,低声告罪:“臣妇失仪。”
“谢煜……”薛老夫人喃喃重复,“谢煜……谢煜……”
或许是因上了年纪,又或许是别的?什么缘故,从前的?事她已忘了大?半,剩下的?那部分记忆也?真真假假辨不清楚,只依稀记得谢煜是自己丈夫的?弟弟,好似曾对她说过许多莫名其妙的?话,还打过她的?丈夫,纠缠过她这嫂嫂。
谢瑾呈听不得自己夫人念这个名字,妻子每念一声都仿佛是在?用利刃剜他的?心脏,薄唇轻启,哑声提醒她:“夫人,他是你的?小叔。”
想到自己竟当着丈夫女儿和孙子孙媳的?面?一声声念着小叔的?名字,实?在?有些不像话,薛老夫人立时回神,无措又歉然地低下头。
坊间盛传谢阁老与薛老夫人是神仙眷侣,苏吟也?瞧得出来谢阁老眼里真真切切的?爱意与心疼,府上的?谢婵和一众孙辈也?都是真心实?意担心薛老夫人,但今夜情势明显有异,苏吟不敢让薛老夫人留在?此地,便想将老夫人带走细细询问。
谢家满门忠臣,薛老夫人又是主君的?正妻,膝下还有三个在?朝为官的?孙儿,怕是就连宁知澈也?不好将薛老夫人带走。
宁知澈将目光从苏吟低垂的?眉眼之上收回,淡声道:“薛老夫人,皇祖母近日凤体抱恙,今夜向朕提及与老夫人在?闺中时的?旧情,一时颇为挂念,还望老夫人入宫小住几日。皇祖母见了老夫人后心中欢喜,病也?能好得快些。”
谢瑾呈脸色微沉。
世人皆知圣祖爷与太?皇太?后已归隐山林,一年至多只回宫一两次,如今非年非节,两位贵主自然不在?京中。更何?况太?皇太?后是名门闺秀,他的?夫人是五品小官之女,两人出身天差地别,年岁上又差了三岁,何?来什么闺中旧情?
谢瑾呈平静开口:“太?皇太?后邀臣妻小住,是臣妻之幸。听闻圣祖爷与太?皇太?后两位贵主都在?江南隐居,臣定早日携妻启程回江南,届时定当登门恭请太?皇太?后圣安。”
第48章 承认
谢家主支对?宁氏皇族忠心耿耿, 即便被皇家拿刀架到脖子上也不会生出丝毫怨怼,若今夜是要带走哪个公子,定然无人阻拦, 但宣平侯府自先祖谢瑛开始便个个爱妻, 动他们夫人无异于掘他们祖坟。
宁知澈一听谢瑾呈这番话便知他今夜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薛老夫人离开, 若是换作旁的高门,无需与人废话,开口吩咐一句便可将人带走。
但他此刻身在谢家主支,面前站着的是宣平侯府的主君、谢氏大?族的族长,谢家于大?昭的功劳实?在太大?,世家之中仅有谢氏一族代代都将江山百姓置于家族荣辱之?上, 建朝两百多年来几乎每一位谢氏子都死于为国尽忠, 谢瑾呈当年亦曾与谢煜兄弟合力助他皇祖父登基,在朝时呕心沥血辅佐君上, 归隐时也不忘传学于世, 敬献的十道治国良策更是至今仍在沿用, 造福天下?百姓。
如今薛老夫人之事未明,似谢瑾呈这样?的昔日能臣, 他不愿冷言申斥,正要开口吩咐女官直接将薛老夫人带走, 便听见一道颤然微怯的嗓音:“献瑜。”
话音落下?,几乎是一瞬间谢瑾呈脸上的寒意便全然融化, 目光移向自?己的妻子:“嗯。”
薛老夫人虽莫名有些怕谢瑾呈,但他到底是自?己的丈夫。
她?自?幼就有不足之?症,连当年圣祖爷身边的神医都断言她?活不过三十岁, 若非丈夫舍弃前程辞了?官,这些年一面带她?游山历水, 哄得她?日日欢喜,一面苦心钻研医术,一点点调理她?的身子,费劲心思延长她?的寿数,她?定然活不到今日。
这男人明明生了?副极冷的心肠,却将仅有的温柔全给了?她?。她?不愿谢瑾呈与皇帝硬碰硬,便软言软语同谢瑾呈打着商量:“我久不见太皇太后,也想与娘娘一叙。”
匆匆赶到的袁蛊医闻言脸色一变,忙在暗处给主君使眼色。
谢瑾呈却只是垂眸静静看着自?己的妻子。
谢煜当年骂得对?,他的确是衣冠禽兽,的确恬不知耻,从薛晚栀十七岁到六十一岁,已强占了?弟媳整整四十四年,却犹嫌不够,还想与她?携手走到此生尽头,再求来世。
他试图说服自?己,谢煜与薛晚栀只不过是年少相识,他却与薛晚栀相濡以沫四十余年,不仅育有一女,膝下?还有孙儿和?曾孙。
这么多年了?,薛晚栀即便从前再喜欢谢煜,也该淡了?一些,应不至于心里连他半点位置都没有。
可他却还是怕极了?薛晚栀记起?一切之?后会离开,就像年轻时那?样?,明明那?两年已被他渐渐捂热了?心,与他圆了?房,亲口说愿意试着与他做真正的夫妻,可一得知谢煜还活着,便毫不犹豫回到了?谢煜身边。
薛老夫人见丈夫沉默不语,念及他的好,舍不得见他难过,小声道:“只是小住而已,至多两三日我便归府。”
谢瑾呈习惯了?事事顺着妻子,从不知多少年前开始就已无法再对?她?说半个不字,此刻听薛晚栀语气小心翼翼,夹带着丝丝央求,终是对?她?妥协,静了?片刻,开口嗓音艰涩:“那?夫人可要记得回来。”
一句话让薛老夫人不知从何?而来的惧意散了?些,她?不禁一笑?:“这是我的家,我自?然要回来。”
只是她?需要亲自?向这个叫明昭的姑娘确认一番,自?己是否当真还曾与别的男人有过孩子。
谢瑾呈眼眶瞬间发红,抿了?抿唇:“好。”
他看向皇帝,抬袖一礼,恭声道:“那?臣妻便叨扰太皇太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