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怀里抱着的这个孩子已活过?一世了,她前世费尽千辛万苦谋求重生,就是?为了今生救父。”穆卓噙着笑?继续道,“皇帝的五脏六腑都已被毒药侵蚀,只要谢将军把她交给我,放我离开,她就救不了皇帝,皇帝三四年?后就会一命呜呼,你便可与?皇后长?相厮守了。”
华曜瞳孔骤缩,只恨不能亲自杀他灭口。
她倒不怕谢骥会将她交给穆卓,穆卓今夜碰上谢骥必死?无疑。
但前世之事不能说与?今生之人听,否则便全乱套了,只怕过?个几日连她父皇母后都会记起前世。
这番话荒谬至极,但听穆卓竟知道皇帝曾中过?毒,又将皇帝的死?期说得有鼻子有眼,谢骥难免信了一两分,口中却仍道:“闭上你的嘴。有什么话留着等审问你的时候再说。”
穆卓上下嘴唇一碰,轻笑?道:“那你不要你的女儿了?”
听到“女儿”二字,谢骥的脚步蓦地顿住。
华曜脸上怒意也猛然?一滞。
穆卓欣赏着谢骥脸上神情,好整以暇道:“上一世你们昭国皇帝死?后,你与?皇后生了个女儿,你可知晓?”
谢骥薄唇发颤:“什么前世今生,莫再胡言乱语。”
“你女儿叫谢嗣音,生得很像你,很爱笑?,很黏你。你前世将她视若珍宝,爱她如命。”穆卓不动声色观察着他的脸色,“要是?你将怀里这个孩子还给你们昭国皇帝,皇帝就不会早死?,你的女人就不会回到你身边,你那捧在手心里养大?的独女,当然?也就不会有机会出世了。”
说到此处,他又是?一笑?,“谢将军,你当真舍得?”
嗣音。
谢骥神情恍惚。
嗣为承继,音为声誉。
祖父只有苏吟一个亲孙女,苏吟若真与?他生下女儿,定北侯府就能交给他们的孩子了,谢家的声望和荣耀都可由苏吟的亲生血脉延续。
的确像是?苏吟取出来的名字。
华曜缓缓蜷紧手指。
平心而?论,谢嗣音明媚爱笑?聪明大?胆,虽从小在蜜罐里长?大?,母后、外祖母和谢侯乃至整个侯府的下人都宠着她,却仍不骄不矜,还自学医术药理,就为让母后活得长?寿些,是?个极好的姑娘。
也是?她此番重生最愧对之人。
谢骥怔神许久,面色渐渐恢复平静,忽将穆卓往地上一丢,收回弓箭拔刀出鞘,漠然?道:“北狄贼子意欲妖言惑我,离间我与?陛下,当即刻杀之。”
穆卓看傻子一般难以置信地看着谢骥,见他浑然?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摇头哂笑?:“我还以为谢将军有多爱妻女,原来你的女人和孩子加起来在你心里也比不上……”
谢骥不等穆卓说完,单手捂住华曜的眼睛,迅速挥刀下落,斩下他的头颅。
华曜重重松了一口气?。
若留穆卓在世,他熟知今后数十年?发生的所?有事,又深恨她前世灭了北狄,定会趁她还未长?成之时辅佐北狄王入侵大?昭,着实是?个大?患。
谢骥持刀站在原地盯着穆卓的脑袋看了片刻,松开遮住华曜眼睛的那只手,平静问道:“公?主,臣当真有一个女儿唤作嗣音?”
他只觉自己?定是?疯了,才会信那北狄小儿的鬼话。
华曜默了一瞬,点了点头。
虽见她点头,谢骥也仍是?只信了五六分,但这五六分已足够令他心酸难抑,缓了许久才又问了句:“他也活了两世?”
华曜又点了点头。
“冀州围场守卫森严,他能偷你出来,定是?谋划了很久,至少半年?前就已重生,或许已帮着北狄王想好法子对付大?昭。”谢骥抬眼看向远处骑马寻来的裴疏,“若真如此,北境怕是?要出事了。”
不多时裴疏便带着血襟司影卫赶到此地,见谢骥抱着孩子,地下还躺着十多个蒙面死?人,险些惊出一身冷汗,忙下马走近:“谢侯,你怀中抱的可是?公?主?公?主如何了?”
“公?主一切安好。”谢骥一看见裴疏就想起皇帝,一想到皇帝就忆起昨夜看到的那一幕,不欲与?他多说,抱着华曜翻身上马,“这些北狄人的尸首就有劳裴指挥使处置了,我将公?主送回去便好。”
裴疏不敢将华曜交给谢骥,瞥了手底下的影卫一眼,示意他们将尸首处理了,随即跟了上去。
两人骑了近两个时辰才终于回到围场。苏吟已枯坐了整整一夜,一听孩子找回来了,立时冲了出去。
谢骥不去看皇帝,一双桃花眼凝望着苏吟憔悴的脸庞,脚步下意识加快了些,将华曜还给她,轻声道:“别怕,孩子好好的。”
苏吟瞬间哽咽。
两个男人守了苏吟一会儿,见她好些了,便无声对视一眼,移步别处议事。
谢骥并未提及华曜和穆卓重生,只将自己?策马散心至沅河时偶然?撞见贼人掳走公?主一事据实禀报,又道北狄今日既敢掳走公?主,他日两国必有一战,请求皇帝准许他赴北境驻守边关。
宁知澈并未思虑太?久,缓声道:“允。”
谢骥叩首大?拜:“多谢陛下。”
宁知澈看着跪在下首的男人,指节在御案上轻叩两下,忽而?低低说了句:“多加保重,务必平安归来。”
谢骥垂眸:“是?。”
他昨夜亲眼看见苏吟与?皇帝恩爱,也一宿未歇,从主帐回来后倒头就睡,原本鲜少做梦,今日却破天荒梦见了苏吟,还有一个穿着嫩黄裙裳梳着卯发的稚童。
女娃娃三四岁的模样,生得眉目如画,漂亮得好似神女座下的仙童,正抱着一本医书坐在苏吟腿边。
看着这一大?一小两个人挨坐在一起的模样,谢骥心都快化了。
女娃娃一张小嘴叭叭叭个不停,他只能听清一句:“娘亲,你与?爹爹三十多岁才生了音音,音音定要叫你们活到一百多岁才好……”
谢骥想听听苏吟会说些什么,可眼巴巴等了许久都没等到她开口。
她就这么坐在窗边低着头,也不知突然?想起了谁。
梦境很短,谢骥睁开醒来,抬手一抹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又流了满脸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