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知澈快步离开没一会儿,女官便冲进来伺候她更衣。待穿上外裳,苏吟一边系腰衿一边急急往山下跑,直到这时候才有空问女官:“是?有人迷晕乳母将晞儿掳走了?可帐外这么多侍卫守着,连祁统领也被陛下留给了晞儿,且围场内时时都有官兵巡逻,难道竟无一人看到贼人进出公?主营帐吗?”
她和宁知澈就这么一个孩子,从乳母到宫人再到侍卫个个都是?精挑细选出的极忠之人,今夜她和宁知澈不在,女儿的营帐外便又加了两队巡逻官兵,论理不可能有人进得去。
小主子失踪,女官又焦急又自责,闻言红着眼眶答道:“祁统领进帐搜查,发现?公?主营帐的地底下被人挖了条密道,因密道口藏在床底下,我们昨日便都没发现?。方才祁统领已带人顺着密道去追了。”
冀州围场是?皇家御用秋狝冬狩的地方,即便在平时也有官兵值守,若想在这里挖密道,围场里一定有内应。
苏吟眼前一阵黑一阵茫白,走路都有些不稳。
那人未将孩子即刻杀死?,而?是?带走,那大?抵是?想用晞儿威胁宁知澈。
既是?豁出命威胁一国之君,此番十有八九是?冲着大?昭来的。
可如今西夷和南蛮都安安分分,只有北境从前是?她祖父谢煜镇守,如今祖父已逝,由副将暂代军务,不如从前太?平。
但冀州围场占地足有五万亩,要从女儿的营帐挖地道到无人守卫之地,至少需费时数月,那时女儿甚至极可能还未出世。
女儿还未出世,便已开始谋划了?
苏吟越想越觉毛骨悚然?。
女官犹豫一瞬,低声道:“娘娘,谢侯现?下似是?不在围场,遍寻不得……”
“不是?他。”苏吟迅速替谢骥反驳,“他不会做这种事。”
女官也知自己?说错话了,闻言忙出言告罪。
苏吟脚步半瞬未停,一路跑下了山。
官兵此时正在逐个营帐搜查,连那几个部落可汗的住处也没有放过?,裴指挥使则奉命带着血襟司的人骑快马出围场找寻密道出口,围场也被下令封锁,另有一队人马带着封城门的旨意奔往冀州城楼。
宁知澈见苏吟丢了魂一般呆呆看着那些进进出出各个帐篷的官兵,走过?去扶住她的肩:“已抓到一个内应了,现?下正在审问,很快便能有结果?。冀州风凉,进去等罢。”
苏吟任由宁知澈搀着自己?回到主帐,与?他并肩坐在一处,一夜未眠。
*
穆卓爬出昏暗逼仄的地道,快步走至树下解绳上马,一双幽蓝的瞳眸盯向怀里粉粉嫩嫩的小婴儿,冷冷道:“孤上一世被你这诡计多端的中原女人灭了国不说,你一扭头就纳了二三十个男宠。孤没掐死?你就不错了,你还有脸瞪孤?”
北狄人生在高原,个个身形威猛高大?,眼前人虽然?只有八岁,却与?京城十三四的少年?郎差不多高了,纵是?骑上骏马看上去也没有很违和。
华曜千算万算没算到此人竟还活着,还和她一样求到了重生,看样子似要将她掳去北狄慢慢报复,不由暗自焦急。
她如今只有三个月大?,什么都做不了,更别说还被喂了颗药丸,现?下连哭叫都发不出声音。
父皇的人一时半会儿追不上来,附近少有人烟,穆卓换成了大?昭少年?装束,方才在地道里还将用宫缎绣制的襁褓也换成了平民用的葛布,又会说中原话,夤夜在外谁能知晓他是?个掳走公?主的北狄王子?
沅河附近有条暗道,不一定非得走城门才能出冀州城,而?那条暗道在三年?后才被人发现?。
她若真被带去北狄,少说也要等十几岁了才能设法逃回来,那父皇今生岂非又要英年?早逝?母后久久寻不回她,也不知会有多难过?。
华曜恨得几欲呕血。
好歹等她长?几颗牙,容她将解毒医方说与?父皇听再掳人啊!
黑色骏马穿夜而?行,不知过?了多久,前方传来愈来愈清晰的哗哗水声。华曜顿时心里一咯噔。
沅河到了。
恰在此时,穆卓却猛然?一拉缰绳停在原地,活像是?撞了鬼。
华曜在他怀里艰难偏头看去,见一个高大?男人正在岸边倚树饮酒,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十来具尸首,旁边还有一匹正吃草的烈马。
夜色朦胧,河风拂动那人的衣袍,他微低着头似在出神,光是?一个月下侧影便已足够让华曜认出他是?谁。
谢骥。
华曜心里霎时复杂难言,虽不知他怎会出现?在这里,却瞬间安心了不少。
谢骥闻声抬眸扫了一眼,歪头用北狄语问道:“这群北狄贼子接应的就是?你?”
穆卓暗骂自己?倒霉。
但凡换成别的将门公?子,他或许还能有机会定活下来,可眼前这个偏偏是?谢家的人,姓谢也就罢了,偏偏还是?谢煜的孙子。
谢家世代镇守昭国边关,有一半子孙都葬身于北境战场,其中有八人甚至连尸骨都未能寻回,谢骥的祖父就是?死?在他们北狄人手中。
穆卓只有八岁,十多年?后还能与?谢骥一战,如今和他硬碰硬就是?找死?,见状立时策马转身欲逃,可才刚跑出十丈,便被人从后精准射下了马,连忙将华曜牢牢护在怀里。
“一个北狄小儿,竟也敢擅入我大?昭境内?”谢骥拿着弓箭走向跌落在地的穆卓,走到近处时才发现?他方才绑在身前的布包竟是?个孩子,当即蹲下来从他怀里抢走华曜,寒声逼问,“这孩子打哪儿偷来的?”
天色微明,他一面说着一面细瞧华曜的脸,欲要看看是?不是?大?昭百姓,却在看清这孩子的模样时蓦地一怔。
华曜知道自己?生了双桃花眼,恐谢骥误会,死?死?闭着眼睛不敢睁开,再抿起嘴唇,让自己?脸上的小梨涡看起来更明显些。
因为有这个小梨涡,她笑?起来有六分像皇帝。
谢骥看得沉默了会儿,微微扯开裹着华曜的葛布襁褓,露出她身上穿的小衣裳。
浅粉宫缎,上面绣了一朵朵蔷薇。他看一眼便知是?苏吟的绣工。
真是?苏吟的孩子。
谢骥脸色一沉,抬腿狠踹地上的北狄少年?一脚:“谁给你的狗胆,竟敢偷我大?昭公?主!”
他这一脚用了十成的力道,穆卓被踹得当即吐出一口血,缓了缓,忽地嗤笑?一声,语气?微嘲:“谢将军,我若是?你,今夜就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谢骥面无表情,俯身将他提拎起来:“随我回去面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