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6章(1 / 1)

“你既有自知之明,何须再说?”温明裳转身不看他,“此乃陛下口谕,就是大理寺,如今也不可从中插手,照办便是。”

总督一口气被她这话噎在喉中,止不住来回踱步,道:“如此行事,大人你”

话未说完,外头忽地传来一阵脚步。屋中众人闻声而望,看见来人扶刀站在门槛前。

“宗将军?”总督愈发不解,“镇北将军不是早就……”

“多说无益。”宗平绷着脸,同他道,“我也只是留下为我家主子带一句话给总督。”

今日这来此的怎么都是说带句话?总督不由抽气,暂且将恼意放在一旁,耐着性子道:“将军请讲。”

“请总督别忘记她最初来时便说过,吊着诸位身家性命的主子不是她,而是金阶之上的天下之主。”宗平道,“本末倒置不可为,既坐到了这个位子上,别还把以往的臭毛病拿到台面上看。”

这话说完,他并未看在场禁军是什么反应,而是转向温明裳,平声静气地说:“温大人既也在,也省得在下再跑一趟。”

温明裳抬眸,问:“洛……她有什么话要由你带给我?”

宗平叹了声,道:“主子说,愿大人得偿所愿。”

“得偿所愿?”温明裳故意嗤笑了句,“那便谢她吉言罢。”

言罢也不管在场的人作何反应,她领着随行的赵君若,径直跨门而去。

总督其后反应过来还要去追,却被宗平一把按住。

“翠微今日入京,大理寺放人已有日子。”宗平拍拍他肩膀,压低声音附耳暗示道,“这口谕何故到现在才到,你心里没点数吗?不必在此时再去触霉头,照章办事便好。”

这话霎时点醒了总督,他忙拉住宗平,道:“宗将军,镇北将军让你留到此时,就是为了带这一句话吗?”

“不然你待如何?几年带着尔等的情分,免得怎么死的都不知。”宗平拍掉他的手,做出一副无暇分身的匆忙神色,边走便朝后摆手,“我过午便动身赴北,这话你记着也好,不记就罢,言尽于此了。”

适才还嘈杂的屋子登时就静了下来,手下的禁军百户听得心惊胆战,一时间却也不知道这两尊大佛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只得讪讪地退了出去。

这在外一守便是半日,眼看着浓云蔽日,到了午间下差的时辰,他正想着趁着雪还未下,归家去许还能吃上一口热饭,就听见里头的传唤声。

总督抓着脑袋坐在椅上,见他进来一把抓住问:“你家住得里玄武北街不远,是也不是?”

百户一愣,不知所云地点头。

“这几日可曾听闻贵家有人乔迁?”他又问。

百户想了想,摇头道:“不曾。那块地界贵得很,就是家中有钱也不兴如此折腾啊?更何况时近年关,那些个贵人看着日子也不会此时想不开!真要说……”他小心翼翼地看一眼顶头上司,“就是听闻昨日有人传温大人不日要从侯府搬出去……”

话音未落,总督啪地一拍桌子,却不是震怒,反而是叉腰哈哈大笑道:“得嘞,这出戏演得真是!”

百户眼里迷茫之色更深。

总督却不予解释,只挥手道:“过了午去调人,这些日子闲着的,还有在外晃悠的,能有多少都叫回来多少。”

“咱们得给皇帝陛下把这差事办个漂亮妥当咯!”

翌日数万甲兵入城,军靴把城门前积的雪都踩得脏污不堪,在大理寺释放羁押的文人后不过五日光景,京中复起的风闻又因此等重压之举被迫低迷下去。私下的叱骂和非议仍在,但已不敢拿到台面上来讲。

有性情耿直的不满天枢此令,于市痛斥此举与小人无异,可话才出口不过三两句,便被巡查的禁军拿块破布堵住了嘴扣了下去。一介书生可比不上这些旧日的兵痞子,下手一没个轻重,隔着几条巷子都能听见痛呼声。

翠微的羽林闻声而来,看见这阵仗正想要喝止,被禁军劈头盖脸一句不是你管的地界少来掺和给堵了回去。

此后数日,相熟的都未在城中再见到被拿下的那人。

大理寺虽如往日般尽己所能放掉了所谓“轻者”,但为禁军拿下的人他们却极难插手,不少人途径校场,看见大理寺的吏胥于门前扼腕长叹。

不到半月的功夫,坊间人人自危,就连白日里做些小本营生的摊贩都不敢如往日般与客多说只言片语。朝上对此举亦是争论不绝,但羽林既动,便摆明了是天子之意,天枢此时只为喉舌,难有己见,真要提及,倒是有不少人觉着温明裳这是代君行酷吏之事。

只是天枢之请由她提,这个结局便有些咎由自取的味道。

宫中却是全然不同的景象,冷眼而观的天子听罢了呈报,满意之余不忘假意叫人提醒一句过犹不及。内宦奉命将口谕传抵了天枢,温明裳对此并未多言,只恭顺地应了句是,过午便有此前被带走不知所踪者被放回了家中。但他们闭门不出,任凭亲友如何相询都缄口不语,俨然一副被折磨得不堪其扰的模样。

又两日,温明裳离开了侯府,住入了官吏上差的班房之中。

“时势已定。”咸诚帝面前摆着的正是羁押之人经“审讯”后呈上的供词,天子目光深深,森然道,“将门之府,抱不平者竟有如此之多。”

“此地尚为天子脚下,若是燕州……其人又该有几多?”

阶下的沈宁舟不敢答话。

“让她继续查,继续锁住这些人的口舌。”咸诚帝挥袖,“取笔墨,明日朝上告知群臣,这左相印,正式由其代掌。”

“自此政令畅通,除却储君阁老,凡有非议,便是藐视天威。”

细雪落满窗台。

兰芝还在收拾屋子,她们从侯府搬出来时老管家千叮万嘱,恨不得什么都给带上。还是温明裳无奈解释道不可露出马脚才扼住了将行装放满整架马车的趋势。

这班房的小院比之临着侯府的院落还小些,拾掇出来并不费事。就是不能带人出入,令得消息传递颇为不便,只能辛苦赵君若多跑两趟。

“旨意已至。”赵君若坐在屋顶,放飞了信鸽,“你打算接下来如何?”

“京城的大门并未关闭,出入皆是自由。”温明裳拢着氅衣坐在小几边烤火,低声道,“京城已压到尽头,该离去者自已入各州境内,就看这山野的笔墨如何化作割开铁索的刀刃了。”

赵君若跳下来,听罢担忧道:“我还是有些担心。风雨一起,你与天枢就是首当其冲。不能求人人皆参透你为傀儡,执棋者在后的真相,只要有一人参你,其中风险便不可轻易论断。”

“参便参吧,从前这种事便少了吗?”温明裳抿唇,随着说话声小心挑开腕口的衣袖。她没有摘那条系绳,只是将之藏在了重重衣袂遮挡之下,令人难以窥伺。

“莫说山野的唾骂指摘。”她转过头,目光浅淡,“明日左相印一改其主,阁老和东宫就要先参我一本。”

但这是好事。那些流言悉数指向为北境、为洛清河抱的不平,这是故意为之,也是天子内心深处最不想为人所知的猜忌。可这些话就如那日禁军总督所言,并无真正的过错。她压抑流言到了如今可谓苛责,就是在等天下文士将会有的反扑之日,民心是连天子都无法左右的东西,而崔德良便是那个告诉这些人他们无错的底气。

杀一人易,屠万人难;遏一人言易,止万人口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