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7章(1 / 1)

海东青落下来停在了洛清河抬起的左臂上,血珠顺着面颊滴落下来,把她襟前的小辫润得湿黏。

云玦策马过来和她会和,带上了趁乱逃走被捉回来的王庭斥候,这小子有点胆魄,几乎是被擒下就即刻咬舌了。

“金玉狼头。”云玦看着他颈侧的纹身道,“不是一般人。”

骑兵下马在检查尸体。

“清点伤亡情况吧。”洛清河缓缓吐出一口气,“接下来向东撤往三城,西面……”

话音未落,翻看尸首的军士突然一惊,“将军!您瞧瞧这个!”

洛清河抬手接了过来,那是一封写满北燕话的军报,血迹濡湿了大半的羊皮纸,只能勉强分辨只言片语。

云玦勒马在侧,借着火光看到了零星的几个词。

“聆风驿站?关外商帮的落脚点?”她喃喃了句,转头却看见洛清河面色骤然变了。

*****

马队停在驿站外,原本藏身其中的护院无声涌在四周,樊城中无人可私下佩刀兵,但出了关卡,这条规矩就不顶用了。

风吹草低,驿站土墙上插着的旗帜猎猎作响。

温明裳抬袖示意身侧的天枢护卫们稍安勿躁,她的目光缓缓上移,在漫不经心的缄默里窥见门前引路人腕上金铃。

“早听闻龙驹无利不往,从不做亏本买卖。”已是七月初三,东面战事如火如荼,此地倒是诡异的风平浪静。温明裳执扇而立,轻轻一笑道。

“一别数日,别来无恙啊。”

有人从其中掀帘而出,正是龙游。

他瞧见来人,面露冷然,“是别来无恙……温大人。”

赵君若握刀的手骤然收紧。

温明裳转着腕口玛瑙珠,闻言面不改色地颔首。

“既然龙掌柜一改尊口,那我这不改口好似也算不上礼尚往来了。”

她下颌微抬,一字一句地说。

“我说的对吗?北漠的萨吉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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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3章 敌友

堂前寂若死灰, 这个名字如同平地一惊雷,在刹那间扼住了原本已起杀心的护院,他们不约而同地望向自己的主子。

龙游眸中瞬息间浮起诧然, 他隔着藏起的锋锐,思忖了须臾抬掌示意护院们后撤半步。

“此处不是大梁的地界, 你却是大梁皇帝信赖的宠臣。”他审视着眼前的女人, 试图从那双眼睛里窥探出深埋的紧张与惊惧,“铁骑的刀钝了, 他们不再是保护你的城墙。我知道你在等的外子是谁,但我现在可以告诉你, 她时至今日还没有出现在宁关, 这就说明连她也鞭长莫及。我以为你是个聪明人,那十箱金珠就是证据, 但很可惜, 你依旧出现在了这里。”

“明知结局还要跟来, 你,不怕死么?”

“怕啊。”温明裳笑起来, 她往前迈了一步, 护院的弯刀离她只有一臂之遥, “但既然龙驹无往不利, 不该先把该谈的生意谈完了再论死生吗?”

龙游目光微垂, 低沉着反问道:“我们之间, 还有什么没谈妥的生意吗?”

“龙游与林颜没有。”温明裳微微侧目,在警惕的目光里不着痕迹地环顾四周,“但是萨吉尔与温明裳有, 我既然人已在此, 便是说明龙驹的底细我一清二楚。比如你的金铃来自远遁漠北的王庭, 太宰十五年苏敬喆荡平西域古丝路,自此属于北漠人王庭远遁,三十六国对大梁俯首称臣……为表通商之谊,两国握手言和,将最初的丝路商帮留在了落霞关外。”

她悄然收回目光,在说话间敛起眼睫,“你就是被留下的北漠人的儿子。”

赵君若站在她身后,一面防备着近在咫尺的刀尖,一面听得心惊胆战。她飞快眨眼,在话音终于落地时想起了这段信息来自哪里。

是那份被放在桌上的书册!落霞关外最初商旅汇聚之地已成沙匪盛行之所,这些人若非折返西域,那便归入了关中。太宰年为保古丝路畅通,对这些人的黄册制度实行得十分宽松,这些人可能继续游走在古丝路上,也可能就此安顿下来与大梁人成婚生子。

所以温明裳才会说,他既是龙游,又不止是龙游。

龙游,又或者说在此地更应该叫他萨吉尔。他沉沉吐出一口气,如同在短暂的对峙中斟酌这些话的分量是否足够让聆风驿站的大门向这个大梁朝堂上的大臣打开。片刻后,他放下了原本抱臂的双手,转身掀帘走向了驿站的大堂。

这是撤下弯刀的信号。护院们不疑有他,纷纷收刀回鞘,仿佛几息前的剑拔弩张不过镜花水月。

引路人垂下手,金铃磕在刀脊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像当日在樊城一般张开双手迎客,却没有多言,护院在他周围的长椅上抱刀而坐,让天枢护卫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赵君若往前走了一步挡在温明裳前面,代为掀开了堂下垂帷。

渗进来的风盘旋在她们足下,也把苍野的草叶卷进大堂。

桌上还放着吃了一半的炖羊肉,显得老旧的桌椅油腻腻的。温明裳却好似全然不在意,她的镇定让萨吉尔摸不清这个人的虚实,这是谈判的手段,不论何时都不能露怯。

于是萨吉尔决定先发制人,他的刀被砰地拍在桌上,杀意好似弥漫在周身没有消弭,“你在撒谎。”他故作笃定地威胁,“你说你知道一切,但你仍旧向我试探了所谓的古丝路,你没有谈判的筹码。”

温明裳曲指挑开了自己面前的碗碟,不紧不慢地从怀里摸出手帕擦拭着油渍,“今时不同往日,那时我无性命之忧,又何必事事都说得面面俱到呢?不过你猜得也不错,我的确要谢过你那日的虚与委蛇,才给了我剩下的时间盘活全盘的信息。你的名字在北漠语里是黄昏之鸦的意思,我听说漠北王庭曾与北燕一样部族五分,这个名字,归属于游走在沧州戈壁的那一支。”

话及此,她尾音微抑,看着眼前面色复杂的人,心里知道自己这些日子不眠不休挖出来的东西没有错,于是乎那句挑衅般的反问确认被咽了回去。

“在这里表现得太过聪明不是好事。”萨吉尔木着脸,用冷漠的神情掩盖起了片刻前不自觉流露出的情绪,“龙驹做得是生意,北漠也一样。大梁人让我们不得不远离故土,我们不是朋友。”

“但我们也不是敌人。”温明裳十指交扣置于腹前,“你们不是北燕人,太宰年后两国的仇怨一笔勾销,所以我们可以握手言和,我们有得谈。”

“你说得没错,王庭已经向大梁俯首称臣,我们的确有得谈,但我不要粮食,也不要你们的黑火,更不要你们画出来的饼。”萨吉尔不买账,“收起你的话术,大梁的温大人,它没有任何效果。古丝路纵横的这二十年,我们无比清晰地认识到大梁人的狡猾,你也不会例外。”

“所以你选择与北燕人合作,哪怕这之中隔着仇恨。”温明裳挑眉,“哪怕北漠人眼中,北燕也是酣眠身侧的豺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