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4章(1 / 1)

“虚礼不必多。”洛清河收好令牌,正色道,“想来京中的诏命元将军也知道了。战事焦灼,我此行是有些话想问,不知?”

元绮微登时抬手,“好,诸位里面请。”

主营里的布置也很是简陋,狼骑没给他们分心的机会,这地方也只不过是拿破损的木箱子草草搭了个可以放置演兵图的地方,还有些不知名的军报沾满了沙土和污迹,被人抛到了一边。

“关内守军还剩多少?”洛清河就着边上的木箱坐下,先问道,“沧州的急报没写明,但元将军能这么快收拢残部,想来心里是有个底的。”

“将军还是莫要这么叫我,我不过就是个小小参将,赶鸭子上架罢了。”元绮微无奈地笑笑,“原先的驻军除去辎重队和今年的新兵,有将近五万人。这里头大概有三万人在关外的哨卡和要塞,都统和大半数的将军们也在外头。”

这是沧州的旧制,兵部至今都未撤销。

洛清河点头示意她继续说。

元绮微沉默片刻,道:“这三万人现在还在关中的……只剩下不到三千了。”

“什么?!”宗平倒抽了口气,脱口而出道,“怎会如此?守备军纵然军备不如铁骑,但这也是西北精锐,沧州之外西域诸国退去多年,孑邑山脉的卡口应该都在咱们大梁手里,这……”

洛清河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她思忖了须臾,追问:“发现敌袭是什么时候?”

“只能大概推测是在丑时到寅时之间。”元绮微摇头,“北面的哨卡最先遭到突袭,但不知为何,没人点燃烽火台,那夜起了白毛风,站在望楼上根本看不清任何东西。沧州不似铁骑驯鹰为目,我们有的只有人,但是连烽火台都没人点,关内就更不知道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后来是一队巡营的斥候发现了西北方向的猎隼,他们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在大漠里听见了整队的马蹄声,一开始还以为是从何处来的沙匪,直到……”她说到此攥紧了拳头,“直到有人被弯刀削掉了脑袋。”

现在沧州的许多人甚至没有见过狼骑。

“他们的骑兵太快了,斥候根本来不及跑,要么被斩首,要么被箭矢直接射成了刺猬。整队人只剩下一个运气好的小子,靠着夜色和风雪躲在了沙丘下,他在骑兵走之后点燃了最近的烽火台,那才是守备军知道突袭的开端。”

可是那已经太晚了。

“一夜之间……关外驻军几乎全军覆没,那些阵亡的将士的人头就被蛮子们抛在城墙下,成了活生生的人头架……”

洛清河望向将领通红的双目,无声地叹了口气。她是这世上最了解北燕狼骑的人,哪怕只是这么寥寥数语,那一夜关外的守备军面临的究竟是一场什么样的屠杀便能被清晰地拼凑在脑海中。

“元将军。”云玦没忍住安慰般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当时也在关外吗?”

“是。”元绮微冷静了些许,起身指着地图上的西山口道,“我当时奉命戍卫孑邑山口的哨卡,也是在那里,我见到了州郡线的铁骑。老都统告诉我一旦有异必须即刻点燃烽火台,但我不曾想到……”

“你在西山口?”宗平俯首又看了两眼地图,“你们不曾遇见狼骑吗?”

元绮微沉默地摇头。

“这些人不是从西山口过来的。”洛清河撑膝起身,“元将军,你收拢关外残部后回城,支撑了几天才等到铁骑驰援?”

“五日。”

一众铁骑军士闻言霎时间面色就变了。

洛清河转了转拇指的扳指,侧过头道:“元将军,带我上城墙看看吧,其余人不必跟着。”

元绮微虽然不知她此话意欲何为,但这是在北地,这位镇北将军拥有着绝对的威信,即便不是直属的军士也对她抱有足够的敬畏。

西北的风裹挟着沙子,哪怕是在冬日满目覆雪的日子里也比东边更加粗粝苍劲。

这里和燕州截然不同。

“元将军回城之前。”洛清河撑着城墙的砖瓦,头也不回道,“有去过最北端的要塞吗?”

“去了。”元绮微垂着眸,“一个活人都没有,随处可见的血和尸体。我……我在那里找到了老都统,但我没能把她带回来。”

根本来不及。

洛清河眼睫轻颤,道:“她是你的什么人?”

“半个师父。”元绮微上前与她并肩而立,苦笑道,“一个月前,她还说要物色新将,自己好回家清净一二的……洛将军。”她转过头,深深吸气,“你说狼骑不是从西山口过来的,为什么?”

“因为我放在州郡线上的是善柳营,他们的主将叫李牧烟,你一定听过她的名字。”洛清河侧身对着她,目光冷静,“只要是西山口,即便守备军的眼睛无法在风沙里看清狼骑,他们也一定可以。”

“可如果不是西山口,那会是哪里?”元绮微不解道,“我见过燕州的马,老都统也说过他们不可能越过孑邑的群山绕道而行,那样的话战马会先累死,更不要说保持行军的速度!”

“因为突袭沧州的狼骑不是往日我们曾见到的那些。”洛清河道,“他们属于燕北的大君。那是来自原野深处的马群,他们的骑兵不需要和身披重甲的铁骑对抗,所以他们更加纯粹。”

那是北燕人最初的骑兵。

就如沧州守备军遭遇的那样,他们拥有着哪怕是铁骑也达不到的速度,再加上猎隼与□□,带给守备军的就是难以想象的灭顶之灾。

哨卡和要塞毕竟不是真正的城防。

年轻的将领一时间失去了言语,她垂下脑袋注视着脚下的砖瓦,过了很久才道:“沧州没有足够的骑兵,所以我们只能被动挨打。洛将军,铁骑这些年一直为了边防在改进,可我们仍旧遵循着旧例。这么做的下场就是,我们成了待宰的羔羊。”

这些话老都统也曾说过,那些年她站在城墙上,也如今日一般指着关外连绵的风沙对元绮微说:“这些沙子看似平静,但每一处都是吃人的旋涡,那些旧日的仇雠藏在下边,一味地固守只会被远远抛在身后。”

可是没人有能力去改变这种困局。

这太难了,京城防备着铁骑,又怎么会允许沧州的守备军脱离掌控。

洛清河侧耳听着风声,忽然道:“遵循旧例的沧州,也不是待宰的羔羊。”

元绮微阒然抬起头。

“你们若是羔羊,那根本撑不到善柳来援。”洛清河这时面上才浮现出很淡的笑意,她抬起手指着远方云雾里依稀可见的断壁残垣,“知道为什么我问你守了几日吗?”

“因为从那一夜开始,也有人拌住了善柳营的步伐。”她想起李牧烟回传的军报,目光冷凝,“但是正面的冲突并不多,他们在用袭扰放缓铁骑的步伐,为的就是尽最大努力削薄我们脚下的城墙。城中的那些废墟,是因为投石机吧?”

元绮微点头,她在此刻有些茫然地望着洛清河,经验有时比天赋更重要,但她们这些在沧州的人已经太久没见过狼烟了。

“西线的狼骑有十三万,他们汇聚起来根本不会害怕善柳营,可他们依旧在退。”洛清河冷哼了声,“他们还带了投石机,这种重器绝不会让专于速度的骑兵携带。如果你们是羔羊,在要塞全灭的情况下,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反扑西山口直取三城遗址,让你们真正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元绮微顺着她的思路喃喃道:“但为什么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