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1 / 1)

“太宰年间至今日,打了太久,百姓疲累。”咸诚帝见她容色有所松动,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道,“燕帝尚幼,主少国疑,已呈倾颓之兆。朕想啊……至少过个三五年,与民休息,厚积薄发,方能一战克敌!”

洛清河抬眸,又听他话锋一转。

“只是朕未必能圣寿百年。孩子,你到底是个姑娘家,打这样多的仗,也得注意自个儿的身子才是。”他叹了口气,“文治武功,缺一不可。朕之忧虑,你已明白,可惜天不假慈,朕膝下的皇子里,也就只有二郎与三郎可堪大用。”

这个时候提起两位皇子并不是什么好兆头,身为天子,他不可能不知道洛家不干政的规矩。

“二郎勇武,定然满心定北之念,可少了慈悲,其后必有祸端。三郎……唉,这孩子随皇后,仁慈过甚!有道是慈不掌兵,你说,他能压得住吗?”

“兹事体大,陛下既为父为君,自有定论,无需微臣赘言。”洛清河在他面前屈膝下拜,“陛下心忧,微臣已明。此番回京,还请陛下容臣一不情之请。”

“嗯?你起来说。”

“臣请陛下,放舍弟归往雁翎。”洛清河不卑不亢,直言道,“清泽既为靖安世子,护国之责便丹于一肩。雁翎如今虽设将军帐,然将者难求,非历风雪,难见金玉,故而臣斗胆相请,还望陛下……允准。”

咸诚帝眼底寒芒一闪而过,他回身缓步走回阶上御座,思忖了许久方道:“何故如此突然?那孩子……也不过十六岁。”

“他是靖安的世子,是日后的靖安侯。”洛清河深吸一口气,再请道,“早些历练总是好的,还请陛下允准。”

“此事……”咸诚帝揉着眉心,露出疲累的神色,“容朕再思量一二,即便要去,也等过了这个年吧?让朕再想想,再想想……”

这番暗中的博弈与相峙便到此暂时做了个结。

打更的声音远远传来,变得缥缈难寻来历,栖谣敲了敲门,进来扶着茶盏给在座神色各异的三个人沏了茶。

“阿姐……”洛清泽面色复杂,他自然是想回去的,京城于每一个洛氏人而言皆是束缚,但他又不想走,因着有人离去,便必然有人会被留下。

走了一个靖安世子,留下的就会是镇北将军。

“我跟石老将军说好了,让他教你,但你需从小卒做起,要什么,自个儿去争,我不会帮你。正相反,你若做的不好,无赏,还要重罚。”洛清河饮了半盏茶,低声道,“阿呈,你得走。”

洛清泽紧抿着唇,他扶着桌案站起身,朝着对面的两个人一人一拜,涩声道:“必不负肩上守土之责,但阿姐,我不要兵符。我知我天资有限,可守难进,故而来日之兵,即便可挂我名,令也必在你手。”

“来日之事,来日再谈不迟。”洛清河看了他一阵,抬手压在他发顶,“小子,雁翎没你想得那么好待,禁军挨的打记住了,他们只会打得更狠。你面对的不再是羊群,而是真正的虎狼,你要让他们服,明白吗?”

“我记住了。”少年重重点头,再三做了保证。

栖谣拉开了房门,冷气倒灌进来,驱散了屋中压着的暖。

温明裳目送着少年跨门而出,刚叹了口气,一件氅衣便兜头而落,罩了她满身。

“栖谣。”洛清河目不斜视,冲着门前的近侍扬了扬下巴。

栖谣面不改色,跨门出去取了热好的汤药进来,还附带着一小块方糖。

温明裳本还想着说什么,一见那碗漆黑的汤药顿时垮了脸,她眉头皱在一起,眼尾小痣朱红,更显得可怜兮兮的。

“你若是不喝,到时候秋白又连着我骂一顿。”洛清河失笑点了一下她的额头,哄道,“好了,别的话等喝了药再说。”

温明裳无法,只能皱着脸硬把那碗药给灌了下去。酸苦与涩味一道涌了上来,她下意识揪紧了衣袖,待到咽下去之后赶忙拿了糖含在口中。

太苦了……这玩意比舒宴开的方子还难喝!

洛清河支着脸看了她一阵,伸出手去轻轻在她眉心揉着,像是要把拧起来的疙瘩尽数抚平。

温明裳含着方糖没动,眉心温热。她看着眼前女子近在咫尺的眉眼有那么一刹的失神,在神游天际时思及幼时吟诵过的一句,言念君子,温其如玉。[1]眼前的人虽非君子,但用来亦是极其合适,而她虽未居板屋,却也乱了心曲。

作者有话说:

[1]诗经的秦风·小戎。这句完整是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在其板屋,乱我心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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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暗潮

夜色渐浓, 寒鸦三两声啼鸣也跟着止息了下去,院中只余下醒竹倾斜时偶尔的一声叮咚,连回廊上的脚步声都变得极轻。

洛清河退回原处, 展臂在架子上取了一卷被层层卷好的布帛。她推开桌上残余的冷茶,腕口微掀将那张长卷布帛抖开在了案上。

温明裳探着脑袋, 细看了边角一处, 惊觉这是燕州向北的军防图,只不过其上标注驳杂, 瞧着字迹也非一人所写,想来应是旧物。

“这是……先侯的手记吗?”她指尖轻蹭过布帛边角的墨痕, 猜测道。

“嗯, 还有我阿爹的。”洛清河俯身,寻了出朱笔描红的地方, 指给她看, “你瞧, 这是元兴初年那场突袭战之后,他们做的推演。还有这一处, 元兴二年的边防调配, 三年的战后重调……再往后看, 有六年的守备重谈, 还有些旁的零散玩意……”

温明裳的目光随着洛清河指尖的动作游弋, 她抬起头, 在四目相对时明了了洛清河在此刻拿出这张图的意思。

“北燕要打,这是几代人的夙愿,绝非一家之私。”她叹了口气, “清河, 这些道理我都懂, 座上天子也都懂,先生该教的,从未藏私半分。”

“阁老是位好先生。”洛清河点头,“可并非所有人皆一成不变,权柄显盛如斯,卧榻之侧便不容他人酣睡。”

“你让世子回去,也是为了给雁翎留一手底牌。”温明裳呵了口气,一语点破适才她未曾跟弟弟说明的话,“有爵者,朝中有变也不可轻动。”

这是给铁骑留的一条后路,军依主将,有朝一日若真有变故,只要铁骑头顶上换个名字,那即便是要清扫也没了个由头。洛清泽未必是在洛清河之后的雁翎未来主将唯一的选择,但他确实是给雁翎铁骑一张极好的保命符。

“但他问你皇子优劣……这绝非真心实意,但明知你无心,却还要问……”温明裳凑到她身侧去看那张被标注得有些凌乱的军防图的其他地方,蹙着眉道,“这般试探有些多此一举了。”

“与其说是试探,倒不如说假意真心参半。”洛清河想了想道,“能稳坐高殿,没点真本事当真不成。放任争斗未必是刻意想看一个两败俱伤之局,还有一种可能……他要看两厢厮杀,何人能屹立不倒,那便是大梁日后的东宫之主。树欲静而风不止,靖安府护国,来日不论何人登临其上都不可能置之不理,他问我这个,也是想看我更属意谁。”

既要倚重,又不能近依凭一家一户,到底是帝王心难测,事事都在揣度算计。

“我回来时,山长同我讲他属意端王,但这个位子未必坐得长久。”温明裳顺着图上的一道红痕划到燕州府的位置,低声道,“清河,你如何想的?”

洛清河看着图,道:“山长看得长远,这样说的确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