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1 / 1)

这两句话,恰是数九天一盆冷水浇下,赵姨娘浑身一阵冰凉,瞪着两只眼睛看向侍书:“你、你说什么?”

平儿道:“我们奶奶听说,姨娘这里有些不安稳,多半是这庵堂与城里近,不免嘈杂了些,闹得姨娘不能安静静修。这才打发我们过来问个明白。现瞧着,果然不错,回去自然另与姨娘寻一处清净所在,断不能辜负姨娘清修的心愿。”

她这几句话说得妥帖,却自有三分逼人之势,全不似旧年的为人言语。

连着紫鹃也往平儿处看了两眼,又见赵姨娘面色青白,眼神直直的,一下子全没了先前战天斗地的精气神,她便使了个眼色与小丫鬟:“越发没了眼力见,姨娘累了,还不扶到里头去!”

这话一落地,那静虚忙巴上来,头一个过去搀扶,又扭头吩咐小尼姑:“还不快收拾了,与几位姑娘沏茶来!”

说着,她脚步放缓,一面含笑与平儿三人道:“姑娘且去前头厢房那里坐一坐,我安置好了姨娘,再来……”

这话还没说完,那边赵姨娘已是重新抖擞了精神,一把将这静虚推开,噔噔噔几步奔过来,张口哭道:“三姑娘!三姑娘!你就可怜可怜……”

“请姨娘进屋歇着罢!”紫鹃原还心里有些打鼓,见赵姨娘又重振作起来,也不似前头混不吝的,忙喝命两个婆子,命她们将赵姨娘拉进屋去,一面道:

“姨娘且安静罢。三姑娘上有老太太、老爷、太太抚育,下有姊妹兄弟扶持,自然妥当。纵然这一阵子里外有事,她管家辛苦了些,那也是一阵子的事,又有大奶奶、宝姑娘并我们姑娘一道儿,哪里能累着她呢?

姨娘要是心疼她,竟管一管赵家那边才是。今儿左右撺掇着闹将起来,说着是要为死人争气要体面的,后头查清楚了,原是胡闹,这又罚打板子,又革银米,三辈子的体面都丢干净了,还有什么脸?”

她这一通话,又比平儿更说细了些。

到了这会儿,赵姨娘心里一点隐秘的希望,终究告终。先前又是那样闹腾过的,早已竭尽气力了,竟双眼一翻,仿佛也似她老娘那般昏厥了过去。

平儿等人倒吃了一惊,忙上前来看,不想那赵姨娘却直挺挺着呼出一口气,竟又撑住了,只呜呜咽咽哭了起来,说不尽的埋怨,道不完的愤懑。

然而,经这么一吓,紫鹃三人也没心思理会了,当即吩咐两个婆子留下照料,请静虚前头说话。

静虚也没了先前做脸的心,只打发小尼姑收拾,自己脚不沾地跟了过去,在厢房里坐下,安生吃了两口茶,她便一五一十,将今日种种道尽了。

果真应了先前赵家人所说,并无差池。

平儿沉默半晌,先再三谢过静虚,又许了几句好话,这才慢慢嘱咐她。

静虚笑道:“这里虽是清净地,到底姨娘修行日浅,偶尔有些燥了也是常情。一点儿小事罢了,平姑娘倒不必忧心,我们自然理会得的。”

她这般知情识趣的,平儿三人也越发好说话,一时宾主尽欢,倒也和乐。

只三人临去前,少不得往赵姨娘处再看了两眼,见着她已是安生坐在屋中,虽有些死寂,可比先前的癫狂或是呆滞,反显得正常。

她们又不能久留,只将两个婆子留下照看一日,说着明儿再打发人来,便回去,将此间种种事,俱都回与探春四人。

探春早已是将赵家那边处置了,也不外打板子,革银米这两件,这回儿再听到赵姨娘这里,倒显得平静毕竟,素日赵姨娘三不着两的,原也见惯了的。

不过听说过去的那人唤作钱槐,探春方目光一闪,冷冷道:“怪道那赵家也好,庵堂也罢,竟都能闹将起来!原来是他。”

李纨便问:“这又是哪个?”

“大嫂子不知道。这原是跟着环哥儿的,后头被老爷革了差事,还常有过去。”探春面色如霜,眸光沉沉:“本是姨娘早年认的干亲家的侄子,向日里亲厚,又惯会挑唆,不是个省事儿的。”

说着,她便命人将这钱槐撵出去,不许再领差事。

一个小厮罢了,谁个会与他争持。何况这里原就有他的身影,李纨三人也无旁话。

倒是平儿心里记了一笔:有正经道理,将这钱槐赶出去也罢。虽说环哥儿那里,又要重头换人盯着,可没个知心知意的,料想他也比前头难做事。

只这里的人都不晓得,那钱槐还没被赶出去,就有林荣家的小儿林贵,将今日种种俱都说与他听了。

第99章 幻梦

贾环盯着这林贵儿,神色散漫:“什么要紧,不过闹一场罢了。三姐姐再是利害,也不过罚几板子,至多革点银米,值什么。”

林贵儿弯腰候在一边,听了这话,也连连点头称是,又道:“哥儿说得在理,谁说不是呢?只那钱槐闹这么一场,后头怕是要撵出去了。”

贾环没有言语。

林贵儿依旧满脸是笑:“旁的倒也罢了,只怕误了哥儿的事。”

贾环冷笑一声,却不接这个茬儿:“我是哪个牌面上的人?如今关在这里,更没事了。就是有什么,三两个月过去,什么事不了了?”

“哥儿念旧。”林贵儿依旧圆团团满脸的笑,因道:“只这旧人,原也是从新人来的。这天长日久的,何必管怎么起的头?这是能走到一路的,往后自然是能走到一路的。”

正说着,外头就有小厮过来,道是送晚饭来了。

两人也就截住话头,不再细说。

探春却只胡乱吃了晚饭,回来细听侍书言语。

虽说前头侍书已是于平儿一道回了事,但那些都是粗略的,里头的细故,她还须重头细细听一回,再问一问。

侍书重头到尾详说了。

待她说罢,两炷香的时辰都过去了,探春命她坐下吃茶,自己支起胳膊,轻轻托住右腮,面庞上神色沉沉,眸光却闪烁不定。

侍书将一盏茶吃尽了,又等了大半日过去,见探春活似一樽木塑泥胎的菩萨,半丝不动,不免有些忧心,轻轻唤道:“姑娘,姑娘,姑娘这是怎么了?”

探春眸光微转,看向她:“怎么了?”

神色安宁,言语平淡。

“姑娘这是……”

侍书话还没说完,外有就有回话,道宝玉来了。

探春忙命请进来,一面起身相迎,那边宝玉早掀起帘帐进来,笑道:“三妹妹可好?”

“二哥哥。”探春笑着将宝玉迎进来,一面让座,一面命人沏茶来:“你这话倒也出奇,我原无事,没得问这一声做什么?”

宝玉近来留心读书,此外就是往黛玉处坐一坐,旁处不免懈怠了些。今日探春这一件事,还是他从贾母处吃饭回来,袭人说与他,这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