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一盏茶、一刻钟、一个时辰,时光如同沙漏落下,里头传来的消息,一个紧着一个,如同一瓢瓢冷水泼过来,将那喧腾俱都压了下去。
末了,众人也只得讪讪的说两句话,勉强糊弄糊弄,将事往小处说去,存了个大而化小,小而化无的念头,将事了了。自己等人也将将散了去,别没事儿再讨个没趣儿。
谁知,忽得就有亲近的媳妇子过来报信,道是平儿等人领着那小丫头小雀儿来了。
这一下,活似一个炮仗扔到粪坑里头,赵家人等俱都慌慌张张起来。又有趁机逃的,又有急得团团转的,又有叫嚷着不必怕的,又有寻赵家人嘱咐的,纷纷杂杂说个不清。
正是紧着的时候,偏那赵姨娘的亲妈,赵老娘大惊大怒,又是几日操劳白事,伤心儿子没了,这会儿竟两眼一翻厥了过去。一干人瞧见,七手八脚将这赵老娘抬到里屋,才舒了一口气,吃两口茶,外头就有传话的,道是平儿等人来了。
众人慌手慌脚,且把赵姨娘另外的一个兄弟,三四个亲侄儿推到前头,挨挨挤挤得过去。那里早已是一片安静,又有婆子等赶了旁的闲杂人等,又有媳妇子拦下来的亲眷人等,不许上前。
平儿几个只立在前头,瞧着赵家人等过来磕头,瞧着白布麻绳吊丧灯笼,也没得旁话可说,只将那小雀儿叫出立在一侧,一句一句审问。
赵家这几个先前已是慌着了,倒也犟嘴回了几句,又有赵国基的媳妇儿,原有些心眼儿,跟着说了两句辩白的话,却被平儿一句句驳了回去。
又有紫鹃道:“这小丫头早把先前你们嘱咐的话倒了个干净,你们现要重编出一套话,也得能哄了我们去!还不照实说明了!原不过是你们伤心过度,猪油蒙了心,被人撺掇着办了糊涂事。再要编排闹事,竟是你们自己怀了歹心,不可救药了!”
两人一个红脸,一个白脸,又有侍书在旁冷不丁刺几句。
赵家等人心烦意乱,又猛然见着这么个大阵仗,多少存了些惧怕,就有一个张口坑坑巴巴说了一句:“是、是他们说,姨奶奶在屋里几十年,竟还没个袭人体面,所以……”
有了这一句,后头就似拔出一条藤儿,上头抖落抖落,事儿就全露馅儿了。
侍书越听越是着恼,冷笑道:“你们脑子里倒安排得周全!可惜托了个不顶事的小丫头,从头到尾都是一笔糊涂账!打量着我们也似你们,竟都是糊涂虫不成?现如今怎么样?还不是听凭姑娘开发了!”
说着,她与平儿说两句,又问紫鹃,不多时就打发两个人去回探春,自己等人则又带了小雀儿,转头上了马车,又要往水月庵里去。
紫鹃正觉无味,忽得被平儿扯了一下衣袖,转头看去,却见她悄声道:“那边靛蓝比甲,细白裙子的,就是林荣家的。”
什么?
一听这话,紫鹃也是心中微动,转头看去,就瞅见个椭圆面庞,垂眉低眼的妇人。她生得平平,却有一股儿干净利索的劲儿,瞧着便觉清爽。
她不由多看了两眼,谁知那林荣家的瞧着是个和顺的,却比旁人警觉,只这两眼,她就微微抬起眼皮儿,往这里看来。
那眉毛儿,却还是一丝儿不动,还是顺顺当当从头到尾垂着的,极温顺平和。
第98章 闹剧
紫鹃心内一动,目光却掠过林荣家的,直往里头看去,仿佛是搜寻什么似的,一个接一个的细看。
耳边早有个婆子凑过来,低声回道:“平姑娘,紫鹃姑娘,侍书姑娘,才前头赵老娘昏了过去……所以她没露面儿。”
平儿听了,便打发个小丫头回去:“你去回姑娘们一声,将这里的事细说说。”
侍书本觉得有些不妥,张口要拦的,却被紫鹃拉住,又道:“咱们快去水月庵是正经,免得那里真闹将起来,反倒不好。”平儿点头称是:“姨娘向日是个什么性子,咱们都知道的,早些过去是正理。”
由此,三人上了车轿,一径过去。
那边庵堂里正自热闹。
赵姨娘本就是个耐不住煎熬的,起头个把月,她还因心存惧怕常有些战战兢兢,不免安静些。后头一日日过去,眼瞅着贾家那里悄没生息的,浑似她死了一般,这平安日子过久了,她就有些燥起来。
又有个探春,一面顾及贾环,一面也每月打点些东西与她送来,虽不能见面,但有这一线联系,这赵姨娘便渐渐将这满心寄望,都托在她身上。
如此,这钱槐一来,如此这般说了一通,她就牢牢记住了一件:探春管理家务。
哪怕她早就知道,自己被打发到这里,怕是往后再没回去的。可溺水的人,忽得有一根稻草落在手里,岂有不紧紧攥着的?直将姑娘家做不得主一件抛开,满心满意都是侥幸。
由此,她也就真个闹将起来,一时剪刀,一时绳索的,她又到底是贾家送来的,庵堂里不敢真让她怎么了。虽只一个人,也将这二十来个人的水月庵,闹得天翻地覆,人仰马翻。
这钱槐躲在一边,正是瞧着热闹,外头一阵马车粼粼,却是平儿一行人来了。
“这是怎么了?”平儿见着庵堂大门洞开,却没一个小尼姑候着,细听听,倒是里头隐隐有些嘈杂,她心知不好,忙打发两个素日有气力的婆子进去喊人,转头又与紫鹃侍书道:“只怕真是闹起来了。”
侍书面色沉沉,半晌才道:“那又如何?休说我们姑娘做不得主,哪怕是能做主的,也没接她回来的理!咱们私底下说一声,没得她胡闹,只怕我们姑娘还好一些儿!”
紫鹃道:“你怎么也说起胡话了?理是这么个理,这些话也不好外头浑说的。”
正说着,就有个一手拉扯着僧袍,一手扶着个歪瘪僧帽的小尼姑,从里头跑将出来:“各、位姑娘,我……”
话还没说几个字,她就咳将起来,一面又连连喘气,弯着腰说不出话来。
平儿忙道:“把她扶起来,慢慢说。”
两个小丫头忙上前扶住她,又与她拍了拍后背。好半晌过去,这小尼姑才呼着重气,抬起头来,俨然是一张红通的脸,上头还有几条新鲜抓痕。
只瞅见这模样,平儿三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即吩咐将马车在旁停好,打点两个不顶用的小丫头候着,自己领着几个婆子往里头赶去。
那里正一片狼藉。
地上跌坐着几个小尼姑,东两个磕破了漆的抽屉匣子,西洒了一地的馒头,又有绳子、布匹、断了线的数珠儿,林林总总占了大半个院子。
赵姨娘站在屋门口儿,发鬓蓬蓬儿散了大半,直直着仰着脖子,上面青筋暴起,正扯着嗓子叫嚷:“你们这一起小□□!我是什么人,你们这些娼妇粉头,死了也一个孤鬼的东西,还敢拉扯我?我告诉你们,就是……”
平儿瞧见,忙命婆子们拉扯开人:“这是做什么?快些拉开了。”
说着,那边静虚早已从中推开,满脸通红走了过来:“请几位姑娘安。”
紫鹃看她形容,僧袍微乱,却也只消略理一理,从头到尾都还齐整,心里便有数儿,因道:“这是怎么了?”
静虚咳了两声,一时说不得什么,拿眼睛看赵姨娘。
那赵姨娘见着平儿等人,也忙收口,挣扎着嚷道:“让我见平姑娘!我有话要说!”周边人等听说,又见平儿等没有言语,便让开一条道儿,容她走到跟前来。
赵姨娘满心欢喜,一面七手八脚拢着头发,一面巴巴着挤出满脸笑来,连声道:“是三姑娘接我回去了?”
“姨娘且歇停罢!”侍书深深吐出一口气,面色有些发青,因道:“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大家客气些岂不好?这么闹腾,往后见面说话,又有什么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