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钗一把拉住她：“混说什么，这会子你过去，能做什么？一时要是磕着碰着，可不是小事！这原有楼阁，登高一看，自然妥帖。”

说着，她便拉着黛玉往一侧的楼梯而去。

黛玉也不及争辩，忙跟着她一并上了小楼，只往东面一看，却见外头巷子里果然有一群强人，手里拿着刀剑，呼呼喝喝着翻墙，却不是往这边宅子里，而是往另一头的宅院。

那边宅子里也正有人领着仆役，捉对厮杀。只是他们似乎门户有失，里头早有几个强人提着刀胡乱伤人，又有拿着火把的，也是胡丢一气，有一二处屋舍便烧将起来了。

这下，宝钗也是面色发白起来。

黛玉原受了惊，再瞧见这些个事，越发紧张，一时倒有些脚软，幸而旁边有个宝钗，伸手将她搀扶住了，且宽慰了两句，才又指着那处道：“你瞧瞧，已是有家丁过去守着了。”

口中说着，宝钗又左右展望一番，见着门户各有守卫，且都□□大刀的，瞧着形容也颇为镇定，不免越加吃惊，暗暗寻思起来：这些个仆役，竟有些凶相，并不似寻常仆役人等，纵然有些气力，终究心存胆怯，不敢放手施为的。听得说这宅子，原多是林家的旧仆，这书香门第，下头的人怎么倒是这么个模样儿？

正纳闷着，她却又见黛玉渐渐冷静下来，竟就重站起身来，且也往左右细细查看，目光所及之处，更比宝钗仔细，末了竟还叫来仆役，且吩咐了几句关节。

这时候，黛玉已然深色沉稳，面容如旧，倒似心有成竹一般，竟有些指挥若定的意思。

她如此，下头原来有些着慌的仆役人等，也似得了感召，面色渐渐松泛下来。

“妹妹果然有林下之风。”宝钗见人去了，又瞧着那边宅子也渐次压倒强人，也便收回心神，因与黛玉道：“非但有咏絮之才，且有守家之能。”

黛玉犹自盯着对面宅子，见着他们烧杀抢掠，又被赶着爬墙逃窜，心里虽稍稍安稳，犹自默默记着形容模样儿，耳边听得宝钗这么说，她也只是摇头叹道：“我们又不是男人，纵有微末之才，又有何用？果然遇见这等事，谢道韫何如谢安谢玄？”

口中这么说着，她却也十分留意，及等那边强人尽去，她便拉着宝钗下楼来。先着人往小楼高处，巡视四方，而后去宽慰一干姊妹人等，然后她便着人备下笔墨，且提笔画了画像。

正是前头那些强人的面容。

宝钗瞧着诧异，因问道：“这是什么？”

“原是前头英莲那会子学会的法子。”黛玉用狼毫小笔，且沾了墨水，稍稍几笔，便勾勒出形容来：“还是紫鹃那蹄子寻思出的，只着面庞骨像，用白描勾勒，倒比旁个更觉真切，又不费工夫。”

里头除却湘云，却不曾见过这个，都是各个称奇，倒将前头听见强人烧杀抢掠等事暂且放下，只各个拿了来，细细端详。

宝钗细看一回，不由一笑：“倒似那些布告悬赏上画的人，只是妙笔生花，又比他们画得真切些。”

正说着，旁边湘云瞧着竟有用，且前头她原也学过一点子，便也拿了纸笔，又拉着宝钗：“我也学了些，宝姐姐说与我听，我试着描一描，若能因此多抓住一个，竟也是好的。”

见她这么说，宝钗也只得细细寻思一回，又将里头记着的二三个比划着与她。

旁边李纨、宝琴、岫烟、惜春乃至巧姐等瞧着，都觉惊奇，且将前头忧虑慌乱抛到脑后，且看她们作画。一等画完，又各个围上来细看，也有议论的，也有称赞的，倒闹了一阵。

黛玉只等笔墨干了，又与湘云相对照一番，方自叫来张管事，且命他收起来，后面事态一平，便交予官府，或有一二用处，也算尽了她们的力了。

除此之外，黛玉又问李管家紫鹃一行，并打发去南安郡王那边的人，可曾回来。

张管家忙回道：“郡王府那边快马过去，一来一去，又是走后门的，原与那边不相干，倒回来了。只紫鹃姑娘他们，竟还没个消息，一则车马不免慢些，二来又有前头火烧烟起的，怕是又转头回去，也是有的。”

见他这么说，黛玉虽然忧心，终究没有再打发人去，只是回头与李纨等人说将起来，不免有些迟疑：“这一时半会儿的，未必周全，怕是要留你们多坐坐了。”

李纨等人原也瞧见那边火光烟气，又听见强人作祟，自然也无旁话，且要相互宽慰一回，却浑不知，这京中各处乱起，强人横行，却并非一处两处，论起来，竟有数十以计的。

???

第371章 丛生

这一日直到夜里,也时时有火光烟气冲天，又有兵甲呼和，金铁交鸣等声，是有生出。

幸而将将黄昏的时候,紫鹃并李管事终究带着瑞哥儿,并贾家一行仆人,且回到这边宅子里。

紫鹃骑着马,神情自若，竟不露多少慌乱之色,一等到了宅中,便与瑞哥一并翻身下马，且往里头过去。旁边李管事倒还不如他们敏捷,只得赶紧下马，又嘱咐几句，便赶着过去。

黛玉早听得回话,已是出来等着，见他们面容如旧，行动如常,并不见伤着什么，也是松了一口气，忙上来拉住两人，含泪道：“总归回来了。”因又问外头如何，怎么不在贾家多呆一阵等话。

瑞哥笑道：“不过有些蟊贼罢了,不值什么,姐姐不必耽心。”

边上紫鹃却轻声道：“原是那边老爷唯恐有事,请兵士顺路将我们送来,又派了好些仆役来,唯恐有失。现他们还在外头候着呢。”

“好生待他们，若有什么短的，这会子早些补上。”黛玉忙吩咐张管事照应，又将今儿自己所见的事提了两句，方道：“今儿我也是见识过了的，你们也不必怕吓着我，倒拿话哄我。”

紫鹃三人都吃了一惊，相互看了看，还是紫鹃先开了口：“姑娘，外头自有些乱事，如今却也渐渐周全起来。头一件，便是各坊里正，各衙门捕快，乃至皇城里头的将士人等，都出来料理。虽说强人作祟，如今天子脚下，却也不至于真个乱将起来。”

瑞哥也道：“只是如今尚未收拾齐整，出入仍须谨慎。一则，那些个人强人，藏掖偷逃的时候，骤然暴起。二来也是这些将士捕快人等，这关节上不免有所错失。宁可咱们家谨慎些，熬过了这一日，再论旁个也不迟。”

两人如此说，边上李管事也不免补充了两句，又道：“如今诸事不宜，只怕过府来的这几位姑娘，也不合回去这车轿终究不比马匹敏捷。横竖外头将士仍在，姑娘现书信一封，打发老诚的人过去告诉一声，也免得各家亲戚提心吊胆，又生出旁事来。”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倒都是说在关节上，黛玉听了，岁还有几分不信，终究还是应承下来，因入内细说缘故后，方取来笔墨，自写了书信，又问众人可有书信，却可一并送去。

李纨道：“我们还罢了，不过暂等一二日，就自回去，能有什么事，也不必书信过去，倒似真个有什么一般。”口中说着，回头却与宝钗宝琴并邢岫烟道：“只怕你们这里分作三处的，一句话未必说得清，竟各自书信一封，也好安各处的心。”

宝钗原就记挂薛姨妈并薛蟠，再有也是忧心家中生乱，听见这话也点了点头，且叫来宝琴岫烟两人，各个书信罢了，又封好递了过去。

黛玉拿着书信，且叫来素日极善弓马的一个仆人，又着实嘱咐了，方使他随将士往贾家去：“你自过去，也不必回来。只等一概太平了，再回来不迟。”

那仆人听了，忙垂头答应了，且糺李管家到了外头，一径跟着那些将士去了不提。

这一通事项做罢，眼瞧着夜色渐浓，黛玉且听着外头声响渐无，便着人打点厢房铺盖等事，却不曾十分挪腾，只在自己院子附近，就近安置了，回头也细细说与众人：“如今事急从权，少不得要委屈你们，大家且在一个院中住下，万一有甚么事，彼此也有个照应。”

宝钗等人自无不可，连声应承了。

紫鹃在旁看着，见她周全妥帖也还罢了，难得临事不乱，竟颇有些指挥若定的沉稳，着实感慨：倒是我看错了她。

既有这刮目相看的心，紫鹃不免心中紧绷的弦也是一松，忙又上来帮衬。

饶是如此，及等安置妥帖，也是夜深了，宝钗等人各自梳洗完了，三三两两谁在一处，却也多有睡不着的。

这也是常情，刺拉拉忽然经这么一遭事，谁个能安之若素，不过是教养性情使然，不肯显露出去，倒叫旁人小看了去。可论实情，岂有不多想的。

是以，多有一夜辗转反侧，只朦胧睡一二时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