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她想了想,倒还催促起来:“什么事,你只管说来。我虽没什么能耐,料想出个主意倒还容易。”
见她说得干脆,尤氏咬了咬牙,也半吐半露得说将出来:“近来你珍大哥哥,时不时催促我接妹子过来顽。你也知道,如今我们那府里往来的人竟也多,连着琏兄弟环儿、兰小子也常自过去。虽说女眷自然另往一处去的,偏他们这些个人吃醉了酒,便有好些胡闹的,闯进后院也不是一回两回。我便推说她们孩子小,竟不肯多挪动。”
听得这一通话,凤姐面色顿时一冷:“他们兄弟相聚,也是常情。”
“正是。”尤氏见她领悟自己这一通话的事,想了想,索性又说得明白些:“前头,琏兄弟听了你珍大哥哥的话,也顺溜儿搭了两句话,我倒越发难驳回了。偏偏二姐那边,夫家又是正经读书人,又说孩子小,婆婆也有些不爽利,须得她料理,竟一次也不肯叫她过来。我多说两句,她那相公便过来亲自致歉,倒显得我不周全了。”
“大嫂子的意思,我明白了。”凤姐原是料理过张家,在他们跟前点破贾琏的心思的,再听尤氏这些话,哪里还不知道。她又是个好强的,不肯再遮遮掩掩听人说这些,当即截住话头,却还是举杯相敬:“过后我自然与我们二爷细论。就是珍大哥哥那里,我们兄妹素日好的,到时候劝两句,也就妥当了。”
她应得利落干脆,尤氏倒有些惭愧起来,一面忙摆手,一面叹道:“你是个有主见能干的,自然能料理齐全。这一桩事,我便多谢你周全了。”
说完这事,两人心里都有些发闷,因是待客,凤姐到底还撑住了,陪着说些散话,又着平儿将才得的新鲜茶叶取来:“这是我娘家兄弟打发人送来的,难得新鲜两字,旁的也还罢了。大嫂子拿回去尝一尝,若果然使得,我这里还有呢。”
尤氏也会意,且也有些尴尬,谢过赠礼后略说两句话,便起身相辞。
待她一去,凤姐便沉下脸来。
平儿虽不知就里,却颇知凤姐性情,因又问她:“二奶奶,这大奶奶过来,难道那边府里又有什么事不成?”
凤姐沉沉吐出一口气,见着左右无人,便与平儿冷笑道:“她倒是好心提点我呢!”
说着,就将尤氏的话粗略说了几句。
平儿一听,就明白过来,当即皱起眉来:“大奶奶的意思是,二爷过去那边府里,竟是打着那尤二姐的主意?”
“她话里话外,自然是这个意思。”凤姐冷笑道:“猪油蒙了心窍,酒糟糊涂了肚肠,说不得还有珍大哥哥并那尤三姐的想头呢!”
一听这话,平儿也是动了怒:“往年倒还罢了,如今都成了婚,只还这么着,是个什么意思!”
“自然是好意思!”凤姐冷笑:“都不必忙,你打发人去告诉一声,明儿我亲自过去,也讨珍大哥哥一个好意思!”
凤姐如此说,平儿倒有些踟蹰起来:“奶奶只管这么过去,说破了事,只怕他们未必臊,奶奶倒是不好做了终归也要顾及二爷的体面。”
“我自然知道。”凤姐双眉一扬,朱红丰润的唇角勾起:“我可得替我们大嫂子,好好劝一劝珍大哥哥才是。”
见她这么说,平儿倒也有些领悟过来,又素知凤姐有口齿的,倒也放下心来,因想起另一桩事,忙回了她:“方才奶奶并大奶奶在屋里说话,外头倒有个管事娘子来回事儿。事情倒小,只奶奶要备个礼了。”
凤姐便问:“什么事?”
平儿倒了一盏茶,捧与她,一面漫应道:“原是薛家那边,说是那边薛二爷要别府另居了。到底是亲戚,邢姑娘又是太太的娘家亲戚,论来竟是两重亲戚。奶奶不必说,就是大太太那边,怕也要备个礼的。”
“这好好儿,怎么突然要搬出去?”凤姐有些吃惊:“他们家在京中只有两户,又是极近的堂兄弟,住到一处相互帮衬还还不及,倒论起这个来。”
平儿道:“我也这么说,只不知里头缘故。”
主仆两人议论着,那边薛蝌却正宽慰邢岫烟:“我已是与伯母、大哥并大姐姐商议了,明儿挑拣个黄道吉日,便搬出去。我省却那些罗唣,你也能安生些,不能为着她一个人,倒将你折腾出个病来。”
邢岫烟面色煞白,额头上敷着药膏,却还是强自要起来:“这如何使得!你们兄弟在京中,也无有旁个族亲,正是要帮衬扶持,相亲厚的。如今为着我这一点小事,就要搬出去,伯母他们面上心里,又如何过得去。”
薛蝌忙压住她的肩膀,一面叹道:“你道只我一个这么说不成?连着大姐姐也提了这话。这大嫂今儿能不小心磕破你的额头,明儿又寻由头往咱们院里来,挨挨挤挤的……我是不敢多想,只怕下头的人都要议论起来了。”
提了这话,邢岫烟到了喉头的话,也不免咽下去。
不为别的,实是夏金桂如今越发不成体统了。旧年她与薛蟠闹,折腾个天翻地覆的,多半还是辖制夫家,又有嫉恨,虽说有些暴虐,倒也是妇人的常情。
谁知如今与薛蟠消停下来,倒渐渐生出另一桩事来每每有意无意,与薛蝌有些暧昧。前头还只是常自路遇,后面竟寻到他们院子里,常自一坐就是半日。又有一种古怪癖性,竟不肯与邢岫烟一处,常自往院中各处闲逛。邢岫烟或是招待殷勤些,反倒要寻话嘲笑,乃至稍有动手脚的。
今日更是不知怎么的就恼了,伸手就砸了茶盘。偏偏不巧,里头一片碎片便擦着邢岫烟的额头过去,当时便见了血。
非但邢岫烟受惊非小,就是旁边一干大小丫鬟婆子人等,也都唬住了,忙拥簇上来。偏就这会子,夏金桂还顺手一推,差点将邢岫烟推到那些碎渣上。
幸而有个篆儿时时留心,又在近前,一把拉住邢岫烟,只让她往桌案上撞了一下,倒没甚么大碍。后面薛姨妈并宝钗知道,也赶着过来料理,便没有再生出事端来。
只夏金桂却一甩手回去了。
这一桩事上,邢岫烟旁的都能忍让,但夏金桂的举动做实了的意思,她实是忍让不得。
她与薛蝌夫妻一体,真个叫薛蝌沾染上那等闲言,以后两人脸面前程,还要不要?
第317章 避开
想到这些地方,迟疑半晌,邢岫烟终究没有再劝,只道:“你既有这决断,在情在理的,我再要说什么,岂不成了糊涂人?只是,伯母他们带我们也极周全的,纵然要去,也办得周全些,别冷了这一宗亲戚情分。”
“这倒不妨。”薛蝌笑道:“我已是想到了。正巧咱们家在这一条巷子里,另有一处宅院,不过隔着五六户人家,半条街。虽说是处三进的小宅子,比不得这里,走动倒是便宜。只怕委屈了你。”
听得这话,邢岫烟便笑道:“这一点子事,能有什么委屈?我也不是什么富贵出身,越发谈不到这个。大家和乐亲近,才是要紧。”
夫妻两人商议已定,后面便告诉薛姨妈等人。
薛姨妈倒还有些犹豫:“那处宅子也太小了些,你们一家子过去,怕是要受委屈的。”
“不过使人修缮修缮,也不值什么,难得离得近,大家相互照应走动,才是要紧。”薛蝌忙笑道:“再说,我们跟着几个旧仆,人也少,要寻一处大宅子,反倒空落。”
如此好说歹说,薛姨妈才勉强应下,又必要着人修缮打理妥当了,才使他们搬进去:“总要有个体统。”
宝钗也笑道:“怕是草木摆设一类,也要留心些。方才那边凤姐姐打发人来问蝌弟乔迁的事,我才应了话,还没打发人去谢,正好能问问花儿匠什么的。旧日那个原没了,儿子也不成器,倒要领寻个妥当的。”
听的这话,薛姨妈便问她:“这好端端的,怎么就没了?”
“说是遇到了强人。”提起这话,宝钗也淡淡的,稍有忧虑:“如今年景不好,多有横行不法的,你们也须仔细些。依着我说,虽说咱们这一带都是极安稳的,也须正经买几个稳妥有气力的护院。”
薛姨妈不免嗟叹几句,也应承下来:“不必你打发人去,我使个妥当的去问凤丫头。这会子买人,越发要小心仔细,总要打听明白,稳稳妥妥,倒还罢了。”说着又与薛蝌点头:“到时候也给你们两个,大家伙儿平安顺遂,才是要紧。”
几个人说定,外头便有回话,道是薛蟠回来了,又现吃醉了酒。
薛姨妈沉沉吐出一口气,忙与宝钗起身出去探视,临去前,却嘱咐薛蝌:“你先回院中收拾,这宅子的事,自有我使人料理。”
虽这么说,薛蝌到底跟出去,帮衬着将薛蟠安置在书房里,方匆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