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头她母亲着实询问,她咬定了必不肯合离,倒叫他们薛家快活,母亲也是无法,只得先拖延半年。她心里也是盘算着,这半年再瞧瞧,若是能有个什么法子出气完了,合离也罢。
偏偏现在薛家家业去了不少,一应事情倒还稳着,她看在眼里,又想着自己青春年少,不免也有些踟蹰起来。这会子再听说薛蝌要做亲事,不免更有些心中发酸。
薛家却浑不知这些个事,且寻了刑家商议。
那邢忠夫妇虽在女儿份上平平,却也知道这一桩婚事不坏,又知薛蝌之母身子不好,自然情愿早做亲事,当即许了,立时操持起来。
又因旧年是贾母保媒,尤氏婆媳居中料理,也占个做媒的名儿,两家不免托付她几句。尤氏虽不想料理,到底有着亲戚情面,且邢岫烟为人,她倒也听过几句,终究应了话。
邢夫人知道,虽觉心疼,为着脸面也是出了些银钱帮衬。倒是贾赦知道了,因着亲戚情分,又有旧年邢岫烟侍疾等事尚有个影子,竟唤来凤姐,又自取了五百两银钱,使她添妆去。
凤姐自然点头应了,回转时又想着旧年种种,自添了两百两,比着先前为黛玉、探春置办妆奁的例,添了些要紧的衣裳首饰等物,命平儿拿着匣子,跟着去了刑家一回,如此这般说了一通话。
那邢忠夫妇听着,自然感激,过后估算着银钱,不说贾赦,便是凤姐也比邢夫人爽利大方,又送的极有体面,不免心中暗暗有些嘀咕。
倒还是邢岫烟心中有数,因劝道:“有了这些个东西,爹爹并娘也不必为了十分忧心嫁妆的事了。旁的东西纵然少一些,也没什么妨碍,倒是你们原没个营生的,还是再买个铺子田地,有个长久之计才是。”
前头邢夫人一事,刑家自得了些田宅银钱的,只是那邢大舅原是嫡出,自然好的多半落到他手里,邢忠夫妇虽得了些银钱并一处小庄,却没个实在营生。前头又要为邢岫烟料理嫁妆,倒还商议着要把庄子卖了。
邢岫烟深知父母为人,倒也不算坑家败业的,只是坐吃山空四个字,却是常情。幸而赌酒做耍一类的事,向来不做,饮食也是寒素寻常,竟还熬得住。
如此,自然还是有个产业,每岁有个银钱收入,多则多收少则少收,也还罢了。
这时候方这么说着。
邢忠夫妇听了,倒有些犹豫,终究瞧着嫁妆已是丰厚,又分出一份银钱与女儿置办,却将小庄子先搁着了。至如再买个旁个铺子一类,两人还是摇头:“日后你富足些,只孝敬我们一些也还罢了。现今再要筹措,哪里那么容易。”
说得邢岫烟也是无法,只得叹息一声做罢。
薛姨妈浑不知这些,见事事妥当,心里倒也快意,又闻说王夫人似有些不爽利。她们姊妹之间,又住得近,自然去探望一二。
见着王夫人,又比先前消瘦了些,瞧着精神倒还好,薛姨妈问了几句,见着倒与先前差不离,便也没十分放在心上,不过宽慰宽慰,说些家常世情而已。
却料不得,这探望过后,翌日忽得就说王夫人大为不妥,竟有些神智不清。虽因着气力不足,却也是胡乱摔打,嘴里叽叽咕咕,也不知说个什么,竟是大闹了一回。
幸而她身边有些婆子人等,忙将她抱住,又送到使人服侍,倒还没伤着自己什么。
众人瞧着不对,不免想起旧日宝玉凤姐魇魔法那一桩,连日便将整个屋子搜罗了一遍,却没见着什么东西。倒是宝玉等人想起旧日的法子,忙取下他的玉,照样悬挂起来,那王夫人竟渐渐有些安稳下来。
如此一来,贾政虽不信这些怪力乱神,也少不得打发人去赵姨娘处搜检,只是没搜出什么。宝玉等人满心焦灼,时时查看服侍,偏自己又是单弱身子,倒还病了一个。
府里上下人等,越发有些不安。
好在王夫人熬了二三日,神智渐渐清醒,又能吃些米粥,众人瞧着原是松了一口气的,未曾料着,后面竟有烧热起来。请了太医查看,竟也不中用,三四日后,便自撒手人寰。
???
第303章 微澜
只在临终前,且拉着宝玉的手,泪流满面,因哭道:“我已年过百般,纵然去了,也无有旁话,只你年纪尚小,未能成家立业,怎么不叫为娘的挂虑?虽有长姐,却在宫中不得见面,又有你亲兄弟,也是早去了的,不能扶持……你父亲又要料理外务,不能时时看顾,或有什么委屈,又有谁个听去?”
如此絮絮说了半日,听得众人无不掩面含悲,就是贾政也是悲痛非常,着实宽慰。
王夫人便有与他恳求,日后不要太逼勒了宝玉,如此一番后,又有贾兰李纨两个,她也是满眼蓄泪,着实说了一番衷肠话,又将自己所有私房,半数与宝玉,四成归贾兰母子,另有一些摆设物件,又分与三春,且将里头两件素来珍重的,嘱咐上供与元春,方才含泪去了。
贾家半载不到,便连着两次大丧,众人自是悲痛。当时料理起来,虽比不得贾母,却也十分妥帖丰厚,外头世交宾客人等,也是尽数前来,虽比不得旧日,却也算得风光大葬。
只经历了这两件,旁人犹可,一个贾宝玉却真个有些呆呆怔怔的,有些昏沉起来。
贾政原是知道贾母、王夫人素来爱他如珍,见他这样,也不忍苛责,反倒格外吩咐了探春惜春等人,使她们常常探望一二,也好减去几分悲戚。
何况如今祖母、母亲两重孝,宝玉也不得科考,他旧年读书倒还算上进,不比旧年那般可恨,倒有些正经的模样儿了。是以,贾政倒是估量着,与他一二个月空暇,好自守丧,便读书上略有抛下,也还罢了。
宝玉得了这份松快,若依着旧日,自然是欢喜的,可历经贾母、王夫人两重丧,真个是痛感于心,哪里还有旁的思量。整日里吃穿无味,不是呆立,便是怔忪落泪,一时去园中散闷,瞧着各处景致,却又不免想起旧日贾母、王夫人的音容,倒将悼亡诗做了四五篇,又有祭文,极尽悲痛。
黛玉等人看在眼里,越发伤感,又恐他饮食失调,起居不合,便各自商议了一通,每日里总有一二人过去探视,劝进饮食,宽慰安抚,且不细论。
如此过了月余光景,宝玉才渐渐恢复常态,只是比旧年更显沉郁。
这日宝钗、湘云前来探视,见他如此,倒还松了一口气,因道:“这才是道理。不然太太在泉下瞧见,岂有不心疼的?安生度日,好自将养,才是正经孝顺。”
宝玉勉强一笑,又问两人近日情景。
湘云便两颊微微一红,还是道:“我能有什么事,不过是随常度日罢了。前儿倒是打发人送了手抄的经文,供给老太太、太太灵前,也是尽一尽心。”
“我家里更没有旁事了。”薛宝钗道:“琴妹妹既出阁了,如今也就料理蝌弟的事了。这六礼的事,前头料理过两回,倒也算熟络了,置办起来,并不费力。如今家中又比前头安稳,只盼日后安稳度日,也就好了。”
听了这些事,宝玉心里倒松快了些,又与两人言语一番,说些闲事,方要散了去,就有个小丫鬟进来,说是老爷立等二爷过去说话。
宝钗见着,忙让宝玉过去,又嘱咐道:“老爷经了这些事,也是伤心的,如今你过去,也要好生宽慰才是。有什么话,竟要留心些,不要一味伤心着,倒叫他更添一桩心事。”
这却是知道贾政素来的严父作态,唯恐宝玉精神不济,又要受责骂,且有伤父子之情。
宝玉自是连声应了,一时出去。
谁知贾政这里竟又有贾赦、贾珍、贾琏,又并邢夫人、凤姐、尤氏在,他不由大吃一惊,因上前见礼。
贾政见着他来,倒是打量了两眼,见他比前头略好些了,心里也松快了些,且命他坐下,自己与贾赦等人言语起来。
宝玉这时候方知道,原来是宫中传来消息,道是元妃因祖母、母亲连番过世,伤心感触,竟致小恙,因此宫中格外颁旨开恩,许孝期女眷也可入内见面,比照旧例,一月可见一次。
只是旧年贾母为祖母,王夫人为亲母,入内见面,原是自然之理。如今邢夫人等,或是伯母,或是兄嫂,原比不得她们,又恐有损恩典,不免要商议一回。
宝玉听说元妃有恙,自然焦心非常,也顾不得贾政威严,着实追问了几句。贾政念他近来多受磋磨,倒也不似旧日那般厉色,反倒和颜说了几句,道是元妃虽稍有不妥,到底身份尊贵,自有太医照料,现今吃药调养,已是渐渐好转过来。否则也不能与亲人相见。
听是如此,宝玉才稍稍放心,静听贾赦等人言语。
他们也是着实商议了,因宝玉为男丁,自不能入内,思来想去,终究择取了尤氏、凤姐并探春三人。一则邢夫人面容有损,且贾赦因罪削爵,她也无诰命,又是隔房的伯母,终究不好过去。尤氏虽是继室,却也是正经诰命,其夫贾珍又是族长,领着凤姐并探春过去,倒也使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