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姐却雷厉风行的,三五日就又买了一处小宅子,照常落到平儿名下,又着她悄悄藏了些金银事物过去,方做罢了。
这边都如此,何况紫鹃这里。
她自听说王子腾的事后,便有着紧城外坞堡的事,又买了好些粮米仆役做安置,且将这事说与江霖。
江霖却不提自己的事,反是先宽慰劝说一通,又道:“你我多年筹划,哪怕真个不成,也是人力不及,没运道,别的都沾不上。不过,那贾宝玉都能安然度过这一场乱世灾祸,起码不会蔓延数年,灾害疫病丛生这毕竟是京中,不是别的地方。”
“你的意思,我也知道。”紫鹃叹道:“我这么提心吊胆的,也不是个常法。不说总有心力交竭的时候,别人觉出来,倒要觉得我疯癫越发难办事了。这些话,我也常劝自己,只是没有什么效用。”
说是这么说,但在江霖面前,她还是放松了许多。
毕竟在他面前,所有的焦虑忧心,所有的筹划布置,都是能议论好议论的,能发泄好发泄的。
江霖也早早觉察到了这一点,这时候便刻意先不提什么事,让她絮絮叨叨,尽情发泄了一通,这才又说起自己这里的进度。
他早将自己的宅子加高加固了一通,又现买了好几户军中打滚过,虽然略有残障,却有家小有勇力决断的人家,充作家丁护院,自己又买了好些粮米,顺手做了个小粮商,小车加满得进去,大车半空的出来。不但积累了许多,并且常换常新,也不怕霉烂陈旧了。
紫鹃听了这话,也有些意动,但林家毕竟是官宦人家,得力的家下人等也不多,已是置办了个铺子,再要弄个卖粮食的,理由人手都是麻烦事。
但紫鹃盘算了一下,还是将这个记在心中,预备以后能提就尽量提一提,不然也借江霖这边的力,照样行事。
两人商议了一通,因现在局势还没恶劣起来,便先做罢。
毕竟,怎么着,也还先要有贾家抄家这一件事,才能论到后面可能会有的改朝换代的乱世。而前面这一着,黛玉是林家女,只消没有嫁进去,总能现脱身出来,如今倒也不必太过忧愁。
是以,两人挨着头计议了一通,便也先放下,日后再论其他。
只是紫鹃才回去,却又被平儿叫了去,又听了一通凤姐的事。她嘴角抽了抽,便与平儿道:“这有什么不好?只当二奶奶花两个钱,求个安心罢了。你又能得了一处私产,原是两头有益的事。”
平儿双眉紧蹙,叹道:“你原不知道她的性子,才这么说。依着我瞧,我们奶奶许是魇着了也是不定,她打小儿起,就不是深信神佛的人,如今只这么着,倒还罢了,往后要再这么孜孜念念的,也不是个常法。”
紫鹃心想,这你可错了,有这个准备,往后总强三分。7K妏敩
但在如今这个时节,当着平儿的面,她也没法说这话,便只得问她:“那依着你的意思,又该怎么办?”
“我听说你表兄认得那个老道,原是个有法力的。我这么个人自然请不得他来,只想求个符咒来。”平儿道:“你只看我们素日的好上,好歹应了这事,往后我自然记得你的情。”
这个倒是小事,紫鹃故意迟疑了一会,就答应了。
两人才说定,忽得有小丫头赶了过来,连声叫着平儿姐姐。
平儿并紫鹃都吃了一惊,忙叫住了她来,因问什么事。
那小丫头又慌又急,满脸通红,见着平儿就一把抓住了她的袖子,一面喘气,一面连连道:“平姐姐,了不得了,外头说大舅老爷过世了,奶奶也慌了神,失手打碎了个碟子,手上就刮了一道,现等着姐姐过去!”
第267章 有误
平儿并紫鹃两人听了,都愣在当场,一时说不出话来。
那小丫头停了片刻,见她们这么个模样,忙又催促:“平姐姐,这可是了不得的事!”
“是,你快回去瞧瞧。”紫鹃毕竟心中有数,回神得早,伸手推了平儿一下,又忽得一把拉住:“你们奶奶这会子只怕也要着慌了,你反要镇定些,有什么事,凡我们能做的,只管告诉一声。”
平儿心乱如麻,胡乱答应一声,与紫鹃点一点头,就招呼小丫头匆匆赶了回去。
一面赶,她心里一面还生出个念想来:难道奶奶前头不是胡思乱想,倒真有个预兆来着?
这边紫鹃瞧着她身影消失在竹影中,便也扭身回到屋中。
黛玉见着她,犹自笑道:“你们体己话说完了?什么要紧的,只巴巴得出去絮叨。敢情我听不得?”
“姑娘,那边王家的大舅老爷过世了……”紫鹃吐出一口气,先将要紧的事回了。
忽得听到这信,黛玉拿着书的手不由一颤,凭那书卷从手中脱落,啪的一声落在案上,她只豁然起身,连声道:“你这是打哪里听到的?我怎么不知道?”
“方才二奶奶屋里的小丫头寻过来,紧着叫平儿回去。”紫鹃将事粗略分说明白,又叹道:“这事一出,后面一发要多事了!”
听到这话,黛玉猛然抬头,盯着紫鹃端详了几眼,忽得道:“这又怎么说?”
因这一阵的事,紫鹃心内早有许多喟叹,左右黛玉等人也是惯熟了,她也没有提防的心,一听这话就顺着说了出来:“人都说一叶落而知天下秋,有这一桩事起头,自然后面会紧着来的。说来这会子十月底,叶落冬来,转眼就是凛冬的光景了。还不知到时候,又有几人熬得过去。”
两三句话溜了出来,黛玉还没说什么,紫鹃自己回过神来,又觉这话说得唐突,忙转过话头,因笑道:“都说相处日久,不免沾染些习性,我怎么也跟姑娘一般,没得伤春悲秋起来,诌了这一篇酸文。我胡乱说两句话,姑娘不必挂心。”
黛玉伸出手指,轻轻抚了抚案上自己合拢摊平的书卷,目光微沉,些许夕阳的余晖从窗纱处透了进来,印得一张秀脸半是柔和,半是沉在暗处,倒有些看不分明了。.七
紫鹃却没留意她的神色,只瞧着天色暗了,又抱怨雪雁几个:“都这会子了,怎么还不点灯?姑娘看书,不比旁个,仔细伤了眼睛。”
“不用了。”黛玉抬起眼来,低声道:“等会子瑞哥儿就回来了,等他来了,我与他一并往老太太处坐一坐,也多知道些事这一桩大事,可是不小,太太不必说,就是宝玉他,只怕也要忙乱起来了。”
她这话,也是情理中事,紫鹃自然没有多劝的,只瞧了瞧外头,到里屋取了一件斗篷,预备等会子穿戴。
这会子,日光一落,越发要冷起来了。
“本说今日难得的太阳,倒比前头暖和些。谁知日光一落,倒越发冷了。”宝玉从学中回来,命麝月取来斗篷,自己则拣了两块细点,就着热茶吃了两口,才又问:“今儿可有什么事不曾?”
麝月道:“一日没什么事,只方才外头有些吵嚷,我出去一瞧,倒有两三个人慌慌张张着过去,也不知什么事。都这会子了,大约也没什么事了。”
主仆两人正说着,就见着黛玉摇摇摆摆得进来,后面又有个瑞哥儿,两人神色沉重,似有什么要紧的事。
因姻缘已定,宝玉到潇湘馆处都比旧日少了三四成,黛玉更是绝少踏足这边了。如今忽得过来,话都不必说,宝玉已是有些觉出不对来,忙上来道:“妹妹怎么过来了?可有什么事?”
一面说,一面与瑞哥儿点点头,又看向紧跟着的紫鹃。
紫鹃摇了摇头,却没说什么。
还是黛玉沉沉得吐出一口气,低声将王子腾过世一件事,说道出来。
宝玉当时便怔住了,半日说不得话来,只面色惨淡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