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中,原便以王子腾官位最高,本事最大,连着贾家这些年都多有倚仗他的。如今刺拉拉忽得倒下,又是病,又是撤职,圣上虽没有饬责,也有正经的军功在身,终究不免叫人心惊。
凤姐到底也是王家女,常日里多有倚仗这伯父的威势,如今忽而大厦将倒,不免有些旁个想头她便又想到了旧年秦可卿那一遭事。
只是在这关节上,她反倒说不出话来,不过叫来平儿等几个丫鬟,一并料理了路上的行礼,预备路上的行菜等物,又着实嘱咐贾琏,问了跟随的人等,直忙到夜里,方大致齐整了。
及等翌日,贾琏叫了家下人等,骑了高头大马,一径□□骑便往平安州去。
这也是他走惯了的路,又有驿站等处歇息,着紧四五日,便到了地方。
前头打马快行的长随,早往驿站租赁了一处小院,正侯在那边。
贾琏到了,自然有长随上去料理琐事,他自己则丢下诸事,便要盥洗歇息。谁知走到里头,却撞见两个相熟的人,他心中一惊,忙叫道:“冯兄,卫兄,你们两人怎么也在这里?”
那边冯紫英、卫若兰两人回头看来,见着贾琏,也是吃了一惊,忙笑着上前来厮见。
贾琏又着人备了酒菜,请两人往赁下的小院里安坐,自己稍作梳洗,换了一身衣衫,便来相见。各人方说了各人的际遇。
原来这冯紫英、卫若兰两人,因逞才使气,百般求了家中,终究托到这平安州,也得了一处差事,凭着旧年的军中的关系,又有自己的才干,虽不敢说闯出来了,倒也得了不小的彩头,如今正经做了七品的校尉。
这虽是小官,手中却有实权,指挥着下面千把人,他们这么个年纪,着实算是有出息了的。
贾琏自然拱手祝贺,又笑道:“如今且在边塞,等回到了京中,你们说少不得要置一场酒席,以作庆贺才是。”
“不过小官罢了,能算什么要紧的。”冯紫英将酒杯一放,又道:“倒是你,不在京中安乐,平白跑到这里来,又是做什么?”
那贾琏正愁如今这平安州换了个主帅,有些个事体未必明白,忽然见了他们两人,早存了打探的心,便将自己所行的事吐了大半的实情,因问如何料理。
冯紫英并卫若兰听了,倒有些踟蹰起来。
好半日,卫若兰才道:“你这事我们虽不知细故,管事的是哪个,倒是明白的那郑将军如今百般忙碌,哪里顾得这这些细务,多半的事,都是交托给手下料理的。里头要紧的,乃是他的妻兄料理,不甚要紧的,却是他亲自提拔的一个校尉,唤作刘蒙的。”
见卫若兰开了口,冯紫英便也提点两句:“这是如今军中的新贵,就是这郑将军的妻兄,多半的事也要给他一个脸面。只是,我却听过一件事,这刘蒙,仿佛与你们家有些仇怨,前头拦了一门生意,各处略有抱怨的。我原也不理会,如今听来,这生意也罢,这仇怨也罢,竟都落到你们家不成?”.七
贾琏听了这话,着实思量了一通,才道:“这名字从没听过,哪里来的仇?也未必落到我们家,这一注生意,好些人都分润的,哪里能都得罪了不成?我投贴过去,好生问一问,真个有仇,也尽力化解便是。”
他既这么说,冯紫英卫若兰自然没有旁话。
三人坐在一处吃了一回酒,又各叙了一番各自的情景。
第266章 亡讯
贾琏方知道,王子腾是真个有些病重了,只是诸事交托郑将军一件,两人也是摸不得头脑,只说圣上隆恩,旁的也没有提及。
他心中不免更添了些烦扰,应酬罢了,便有着人去城中打探,先自问了王子腾处,知道他已是得了圣旨,车马大轿的缓缓送回京中,便也只得做罢。
而后自己斟酌着名帖,投往旧年的世交门人等处。一番走动拜见,也有淡淡的,也有竭力相助的,倒不不细说,只贾琏终托了个人,与那刘蒙结交上来。
待彼此投贴定了日子,两厢厮见,那刘蒙面色虽不好,倒也没有十分为难,不过不冷不淡问了几句,收下了干股,便将这事轻轻放过了。
贾琏本是提着的心,见了这情景,又打听不出什么仇怨,便只说他寻个由头吃卡拿要罢了,自将有关冤仇一说抛开不论,再与各处打点妥当,收拾了行礼,就领着家下人等打马回了京中。
到了贾赦处,他便如此这般说了一通。
贾赦却更留心些,因问道:“那郑将军倒还罢了,原不是大舅老爷的下属,不过他总揽了事,方挪到名下,生疏也是寻常,往日也没什么仇怨的。倒是这刘蒙,又是哪里钻出来的?果然与我们家没什么干系?”
贾琏笑道:“郑将军的事,老爷既知道了,我便不提了。要说这刘蒙,他是有些运道的,却着实与咱们家没干系。他本籍姑苏,原是个门子,不知怎么被治了罪,便发配到了边疆充军。
谁知这一着,他倒否极泰来了,先是斩了北狄一名千夫长的首级,后面归到郑将军下面,几次跟着出生入死的,都有军功斩获,如今将功赎罪是不必说了的,且又做了校尉。现今人人都称他是个福将,又生得一张好口齿,素来能说会道的,越发得了郑将军倚重。”
如此一说,贾赦倒也点了头:“咱们家祖籍金陵,又多是些家下人等看着祖宅,能有什么大事。何况这还是个姑苏人,越发不相干。也罢,如今他既收了干股,仇不仇的也是了了,咱们也不必多心了。你出去奔波一趟,也是不容易,回去好生歇着罢。”
说着,他想了想,顺手赏了两样顽器。
贾琏虽辛苦一场,到底事情办得妥当,又得了赏,倒也欢喜。回去与王熙凤一说,她却冷笑道:“二爷有这体面,自然欢喜。”
“没得摆这脸色做什么?”贾琏听她说着好话,神色全不是那么个意思,便皱了皱眉头:“怎么着,家里又有什么事不成?”
凤姐冷笑道:“你们贾家自然欢天喜地,没事人一般的,我们王家又算哪门子的亲戚,倒还能说嘴!”
“这话怎么说来?”贾琏道:“前头我早起晚归,各处打听,为着是哪个?”
“为着是哪个,你心里清楚,问我作甚么?”凤姐将团扇往桌案上一拍:“我只瞧着你从平安州回来,欢欢喜喜,连一个王字也没提,更别说顺道儿探望探望我伯父!”
这话一出,贾琏倒说不出旁话,只得叹了一口气:“你这话说的,我素日便是个无情无义的?哪里是我不肯去探望,去的时候寻不着人,回来的时候,也早就打发小厮赶快马去跟趁,原是问着了的。只是,大舅老爷悄悄打发人来,不许我过去探望,我又有什么法子!”
凤姐听得心中一惊,忙问道:“这又怎么说?大舅老爷现已是卸职养病,你这做侄女婿的过去探望,原是常情常理,谁个能说个不字?”
“我也是这么想着,可大舅老爷着实打发了人来。那人我也认得,本是家中管事,那边的陈人,又是这样的话,哪里能胡乱说得。”贾琏将那人的名字提了一句,凤姐想了想,便也点头:“这是伯父乳母家的小儿子,素来有体面的。”
说是这样,凤姐犹自奇怪:“人是不会错,话也不会错,可这事着实奇怪。”
“我也纳罕了一回,后头想了想,这一桩事从头到尾就有些出奇。再添一件事,反倒不奇怪了。”贾琏道:“横竖过不得五六日,大舅老爷也就回来了。到时候咱们过去,他自然能分说明白得。”
凤姐听了,只横了他一眼,鼻子里轻轻哼了一下:“你倒是轻省了,不过叫我并太太煎熬着罢了。”
“我的好二奶奶!”贾琏伸手扳住凤姐的肩膀,把她扭过来搂住,一面勾着手指头儿摩挲着粉面,一面调笑道:“咱们两家又不是那等贫民小户,待接了大舅老爷家去,凭什么人参肉桂,什么太医御医的,谁个敢不尽心尽力?
就是现成的,路上就有两个太医,许多家下人等,又大车缓行的,哪里能出什么乱子来?你还只是胡乱操心,倒怪起我来。论理,我可也是尽心竭力了的,你错怪了人,还有理了不成?”
见他这么个模样,凤姐心中虽有些浮躁,也只得按下来,且与贾琏胡乱闹了一场,且不细说。
只待贾琏梳洗完了,抽身去了书房,凤姐收拾了一回,懒懒得靠在打印正上,一面叫来平儿:“你去叫旺儿来,咱们再给你置办个小宅子。”
平儿吃了一惊,忙道:“奶奶怎么又有这打算来?”
“抬你开脸做个二房的事,我自然不会忘。”凤姐叹道:“可如今我这心里乱糟糟的,着实过不去,横竖一处小宅子也不算什么,归到你名下,至多也就算作你的私产罢了。咱们主仆一场,多抛个几百两银子又算什么?若这一阵子顺遂得闲,办了你的事,也照样能寻个空挡,埋些金银到偏僻处。”
她这法子,平儿实是有些嘀咕,当着凤姐的面,又不敢多说,只得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