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1 / 1)

“什么这事那事的?”宝玉却没想着这事,见茗烟问,反倒疑惑。

茗烟笑道:“二爷这是与江大爷打点呢,小的虽不通,到底听过几句,猜也猜着了。”

“什么打点,不过求人做个事罢了。”宝玉随口道:“我回去问了凤姐姐,她打发人做了,我今儿走一趟便罢。也是这世道不稳,才闹出这些个事来。”

这话倒奇了,茗烟忙问:“这求人办事也还罢了,原是常情,二爷怎么就论到世道上来了?”

“要不是世道不稳,他求我做什么!”提起这话,宝玉面色也有些不好看,摇头道:“前儿他府上遭了贼,连着房子都烧了两间,闹得衙门里的人去了。后头才知道,这一二年旱涝不定的,就是京中的盗匪也多了些。他也是怕生事,一则往衙门里打点,二来也是请托寻些有气力的实诚人,好做家丁护院的。”

原来如此。

茗烟这才明白,点头叹道:“这江大爷也是流年不利,怪道二爷肯出手帮衬。这样的忙,着实要帮衬一把的。”

主仆两人说着,已是回到贾家,宝玉吩咐两句,便自回了园中,去了外头见客的衣裳,换了家常衣裳,略作梳洗,就往黛玉的潇湘馆去了。

第258章 意和

此时日色偏西,已是减去了几分炎热。宝玉沿水而行,一路风借水汽,更添了三分清凉。

他正觉欢喜,只待越过小桥,便到了潇湘馆处,忽见不远处有两个丫鬟模样儿的女孩儿,影影绰绰的,被柳树遮掩了大半身形,却瞧不出是哪个。

及等走到近前来,他才发现那是紫鹃并柳五儿,当即不由一怔。

这是,怎么了?

也不怪他疑惑,却是那柳五儿粉面含泪,正自屈膝下跪要与紫鹃磕头。紫鹃似也是不肯,弯下腰来搀扶,口中不住得说着些什么,仿佛是在劝说。

两人这么个情景,宝玉不免快走几步,脚步声响,那边两人也听见了,忙转头循声看来。见着是贾宝玉,那柳五儿才松了一口气,正待再跪下来,早被紫鹃一把搀起来:“再要跪,我也要跪下来了。好好儿的说话,这样子做什么?我还怕折寿呢!”

说罢,见宝玉已是到了近前,她便上前两步,稍稍屈膝道了个万福的礼儿,这才笑道:“二爷这是打哪里来?”

宝玉望了柳五儿一眼,见她也低头行礼,便点一点头,才与紫鹃道:“我正要去瞧瞧妹妹,忽见着你们在这里,又是跪又是哭的这是怎么了?”

紫鹃笑着拉了柳五儿一把:“原是好事儿。这一阵她兄弟已是好了,她心里过意不去,巴巴着想要过来磕头谢过。只是二爷那里也不敢去,恐叫人瞧见了,又是一桩事,只在园子外头晃来晃去的。我方才从外头回来,正撞见了她,听说这话,便将她带了进来。谁知才说了两句话,她就又是哭,又要磕头的。我倒心里过不去了,一般都是爹娘生养的,哪里就要这样子了。”

听是这么个缘故,宝玉也松了一口气,因与柳五儿笑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紫鹃姐姐自然有阴德造化的,倒不消你这么提着心。何况,往后的日子也长,说不得哪一日,我们且要求你帮衬呢。倒不论这个。”

柳五儿已是哭过一回,双目湿红,只因她生得眉蹙春山,眼颦秋水,经着秋露一般的泪水一洗,更觉可怜可爱。这会儿听了这话,她眼睫微颤,也不敢再跪下来,平白与人添烦扰,只深深屈膝为礼,带着一点暗哑低低着道:

“二爷,林姑娘并紫鹃姐姐是何等样人,我人小力弱的,哪里能有帮衬三位的那一日。只能在家中为三位立个长生牌位,保佑你们平安富贵,长长久久罢了。”

她这般形容楚楚,紫鹃看着也有些酸软,忙伸手去搀扶,谁知那边宝玉早伸出手来,将她扶起,又叹道:“你有这个心,便胜过旁个许多了,也不必常记挂着,好生过自己的日子也罢。”

紫鹃嘴角微微抽动,忽想起一桩事,看着宝玉莫名有些不满起来。只是在这柳五儿跟前,她还压住了这点情绪,也随着宝玉着实宽慰一通,又将她送到外头,方回转过来。

宝玉却还站在那里,似乎感慨颇深,竟有些沉思起来。

紫鹃立时想到黛玉,更添了三分焦躁,上前两步咳嗽了一声,就唤道:“二爷,你想什么呢?”

那宝玉回过神来,见着紫鹃在旁,忙问什么事。

她便又问了一句。

“还能想什么,自然是想着柳五儿。”宝玉浑然不觉,面露惋惜之色:“这柳嫂子虽有差事,家中却说不得十分富裕,哪里是能娇养女儿的所在。倒是可惜了她。”

“哦?”紫鹃轻轻应了一声,虽说是知道宝玉的脾性,以及如今社会的婚姻观念,也有些忍耐不住,当即问道:“那依着二爷的意思,又该怎么着?”

宝玉正要说话,忽而有两个小丫头从潇湘馆里出来,嬉笑着往这边跑来,他便将话头一转,笑着道:“这会子倒热闹起来,也不知有什么事。”

说罢,他也没再提柳五儿,抬脚就往里面去。

紫鹃深深吐出一口气,也往里头去了。到了内里,却见黛玉正拿着针线,旁的丫鬟人等也是一如往常,并没有出奇的地方。

倒是宝玉见着,忙上来道:“这会子怎么想起做针线了?前一阵身子还不爽利呢。”又嫌这会儿天色渐暗,做针线伤眼等等。

黛玉见他们回来,也将针线往箩中一放,起身命小丫鬟倒茶来,一面说了缘故:“今儿与三妹妹她们说话,倒提起二姐姐的事。我们原是做姨母的,也算是头一回,竟要备个礼数,因说起针线花样儿来。我听了一回,也觉有趣,便索性试一试,如今才打了稿子,也不知做不做得了。”

说罢,又问两人今日如何。

宝玉不过照旧读书,下晌偷空去料理两件事罢了,又都是外头的,粗略一提便就做罢。

倒是黛玉心思细密,着实多问了两句,又嘱咐塾师的事原系人家前程,竟要多留神荐个好的,方又问紫鹃:“你表兄这一桩事,果然不要紧?”

紫鹃早上便见过江霖的,也问清了事,知道这不过是他自打自闹,也不担心:“说是没伤着人,虽烧了个屋子,也只是两间空屋子,陈设都没几样的,并不要紧。只是衙门里不免有些想头,想着敲诈一二,又想着挑拣几个沉稳忠诚的行伍里的人,方有些事,这两日料理了也就是了。”

见是这么说,黛玉也点了点头,举杯轻轻啜饮了一口:“这便好,人平安是一等要紧的,未雨绸缪早做打算,倒也是合该的。”又问还有没有旁事。

紫鹃早起过去,这会子才回来,自然有事要回的。但这里既有个宝玉,有些事总要略避一避的,况且他在这里,黛玉心神也大半落在他身上,倒不如等会再细说。

何况前面柳五儿一件,她还记着些,便笑着道:“也不过是寻常的账本等事,说来也是繁琐,如今又有些迟了,倒不如吃了饭后,我一准与姑娘回明白。”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见黛玉点头,就又提了一件事:“倒是有一桩事,这会子正赶上了。”说着,她将手上一直提着的匣子打开:“这是晴雯见我出去,特特托我带进来给二爷并姑娘的。”

忽听见晴雯两字,宝玉、黛玉两人都是一怔,而后都带出些欢喜来:“她已是好全了?”

“是。”紫鹃点了点头,将里头两个香囊取出来:“她自小身子健旺,虽说这一场大病,一时好一时歹的,到底冬去春来,天气暖和了,倒也好了些。不比前头那瘦成一把骨头的模样儿,渐渐多了些气血,料想再过几个月,也就好了。”

这晴雯本系自小相伴的,宝玉又于心有愧,偏偏前面又恐生事,不敢过去探望,如今忽听说这话,他怎能不喜,拍手连着说了几个好字。

黛玉细看了香囊,见着是后头用得着的五毒香囊,又做得极精细,倒摇了摇头:“既如此,更要好生休养才好,没得做这个,费心费神的,况且我们这里也有针线上的人。”

“原是她强要做的。”紫鹃笑道:“钟姨娘也拦了几回,偏她说出不得门做不得事,倒似个废人,越发无用起来,执意不肯,方拣了这个给她。饶是这么着,一日也就许她做一个时辰。只她针线好,做得飞快,竟早早赶了这两个来。可惜我一月也就只得去一回,论日子,反倒有些迟了。”

黛玉听是这么着,也没旁话了。

宝玉却有些出神,低声叹道:“她素来手巧的,只是性子懒,针线上也做得不多,谁知如今竟变了。”

说到这里,他不免有些发怔,伸手摸了摸自己那个香囊,忽得抬头问紫鹃:“那柳五儿,如今没什么差事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