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夫人却是含泪一叹,硬是微微屈膝谢过了,才道:“我原也是世情上经历过的,哪里还能不知人心!姑娘与这三人非亲非故,我们母女也是无利可图的,你明明知道有种种不妥当,却甘愿去做,岂不是为了情意两字?
何况我也听英莲说过,我们母女能团聚,多亏得林姑娘等人并你相助。前情如此,厚意在后,我这一谢休说是代英莲丫头的,就是我自己,也合该的。”
她说得情真意切,紫鹃心里越发有些羞愧,便有意多做周全,因道:“甄姑娘本就是个好的,素日待我也极周全的,我自然盼着她好的。嗳,要不是我们姑娘,我也没想着这些个的。
只是夫人也知道的,我们姑娘本也是寄居舅家。老太太、老爷并太太虽然待她极好的,到底不是自家,这里家大业大人口也多,少不得有些闲言顾不及的,我们姑娘又是个小姐,也不能张口说甚么。
我自然也听着见着些,知道这寄人篱下四个字,原是多有些说不出的事。我们姑娘在舅家,又极得娇养,也还这样子,何况夫人并甄姑娘。
虽说您也提过,过个一年半载,许是要坐官船而下的。可这贾大人到底是千里做官的,哪里保的准一直做得京官。如今各处又有许多旱涝饥荒的,未必就能拿准了这两年回去。
我便与表兄提了一句,谁知他可巧有这么个往来的人,正正儿合适。我托了宝二爷打探,他又是周全细心的,也怜甄姑娘的遭际,倒又添了两个人。
这三个人,我们也保不准齐全,不过与夫人做个参考。若使得,那自然好的。若使不得,夫人千万先顾全着甄姑娘才是。不然,又与甄姑娘添了许多痛楚,反倒是我们的过错了。”
她这一通长篇大论,既恳切,又周全,正说到封夫人心坎上。饶是她经历过的人,也不免为之伤感,因拉着紫鹃的手,着实谢了又谢,方收了这单子,细细叠好了藏在荷包中,以备后面细看。
就在此时,外头忽得一阵脚步响动,两人忙收拾了情绪,稍作避让,就见两个小丫头跑将进来。
紫鹃见着,便叫住了一个:“这巴巴得跑过来做什么?”
那小丫头见着是她,忙笑着停下步子,先唤了紫鹃姐姐,又与封夫人行了礼,方才回道:“姐姐不知道,外头才打发人过来,说是琏二爷小蓉大爷回来了。如今正要往老爷书房里去,等会子就要拜见老太太了。”
紫鹃听说,低头算了算日子,也着实差不离,便与封夫人道:“没想着竟有这个巧宗儿,既如此,夫人何不往园子里逛一逛。旁的不提,就是我们姑娘,也想请您多叙叙话呢她祖籍姑苏,原在扬州一带长大,说来与夫人也是老乡呢。”
第256章 归京
封氏自然应下,且随紫鹃过去。
那两个小丫头略等了等,见两人走远了,这才重新往贾母院里去,一面少不得有些叽咕。
不多时,贾母、王夫人、凤姐等都听说了这事,颇为欢喜,再等了小半个时辰,就见着了两人,不免着实打量。
贾母先与王夫人道:“瞧着竟比头前瘦了好些,可见也是辛苦着了。”
贾琏、贾蓉上前来磕了头,又听了这话,便笑道:“老祖宗疼我们,方这么说。这说是往南方料理事务,也不过是往亲戚处走动走动,外则打发奴才做事罢了。说不得辛苦两字。”
如此聚在一处,细说了南方诸多事项。
贾母等人留心听过,也有叹的,也有夸赞的,也有摇头的,也不一一尽数。如此磨了半个多时辰,贾母问了时辰,见着着实有些迟了,两人且要梳洗,方命他们回去:“差不多的事都明白了,你们也奔波劳碌一场,连日饮食坐卧不宁的,且先家去洗漱了,用些点心,好生歇一日。旁的事,往后再论也不迟。”
贾琏、贾蓉听了,忙垂头应了。
及等退出贾母处,贾琏又问跟着出来的凤姐:“大太太现今如何?却须过去拜见的。”
凤姐道:“这一向好了许多,只是还有些口鼻歪斜的,大夫说着倒还无妨的,现今照着三日一回的施针,也是日日吃药,却不见多少效力。你们过去磕了头便罢,如今大太太竟不十分乐见人的。”
这个两人心里也有数,不然今日贾母处,邢夫人也合该在场的。只是贾琏这个继子,既回来,自然要拜见父母,贾蓉又是小辈,便顺带一并过去了。
这时候见凤姐这么说,两人点一点头,也懒怠再问什么,三人且往贾赦处问安,略听了几句训言,就往邢夫人屋里去。
里头丫鬟进去报信了半晌,才打起帘子往里头让,邢夫人坐在帐子后面,也不命人倒茶,只问了两三句话,就打发他们下去了。
贾琏、贾蓉两人无法,只得告退出来。
凤姐便道:“这一向都是如此,你们倒不必存心。不然,论理我这做儿媳妇的,原也该在近前服侍汤药的。偏大太太百般不肯,她又病着,我们也不敢强争,反倒不是让病人安心的道理,只得如此了。”
有了这话,贾蓉原又远了一层的,自然不再言语,不过说两句寒暄的话,便辞了去,自回东府去了。
倒是贾琏回到自己房里,不免再三询问。
凤姐便将他去后种种事体说了一回,又绞了热巾帕,且与贾琏收拾洗漱。
这些个事,贾琏前头也是听过的,却着实有些疑惑,这时候凤姐细说详情,他一发难以明悟,因问道:“太太这是犯了太岁,或是魇住了?怎么办下这等事来!”
“休说你,连着我也不明白。”提起这一桩事,凤姐心里便有些发闷,当即将巾帕往盆里一放,摇头道:
“我扪心自问,素日里待太太也是恭敬着的,一应合该有的,也尽是供着的。便有一二处不合她的意,咱们私心来说,原也是论理论情,一多半还是不得已的没得为了太太这一头,倒将旁人得罪了去。”
贾琏听了,心里却有些不信,但又想着邢夫人素日为人,倒也说不出旁话来:邢夫人悭吝冷漠,又一味怕贾赦,着实是个不好相处的。
他这样子,凤姐一眼就瞧得出来,当即鼻子里轻哼了一声,冷笑道:“怎么,你不信我这话?你细想想旧年大太太办的事。不是我说嘴,讨鸳鸯那一件也罢,抓我的奴才也罢,这起手的可不是我。倒是大太太,前头借着鸳鸯借当的话头,强占了两百两银钱去。”
“说这些没意思的做什么。”贾琏听着这话不像,忙笑着安抚:“我又不是信不过你。只是咱们私心里论奸来算,太太这一头,旁人躲的,咱们做儿子媳妇儿的却是躲不过去的,不免要穷追细究,寻到根本里,方好料理罢了。”
贾琏这么说,凤姐方气平了些,口里却淡淡着:“只怕你这心都是白费。我前头就说过了,这一向老爷也是恼了,拿着太太跟前的心腹陪房人等做筏子。谁知她们自己攀咬起来,又引出事来,老爷知道后,原就为着刑家那一桩事生气,趁着一股子气恼,撵了好些个。
我也是到了跟前劝说,才听出一些个意思来这一起子小人,早就恨你我恨得牙根儿痒痒了!也不为旁个,就是他们眼红这园子,并咱们跟前使唤这些人好些年了。若是这边太太没用着你我,倒还罢了,偏又用着我们,倒让他们这些原该比我们跟前人强的,沾不得好处。他们岂有不恨的?早不知挑唆了多少话来。
这些还罢了。在老太太跟前,太太这做婆婆的,且不如我体面。在老爷跟前,太太又几回不如他的意,连着发作了好几回,一发没了体面。她跟前,还有几个人?
二妹妹是出阁了的,如今又有身孕,自然不必说。可不就着我们使气?旁的不提,你是没见着前头邢妹妹那模样儿。她还是家境清苦的,能熬得住的人,那几日我病着没过去,生生被磋磨着站不直身子。老爷见了都要着恼,反要派我的不是哪里有这么慢待亲戚家姑娘的理儿!”
这一通话细数下来,贾琏也觉有理,连声叹道:“依着你这话,竟不是太太犯了太岁,倒是我们两个了!如今她病着,倒还是好了,不然再闹两三件事出来,还不知怎么没脸!”
“你心里有数就是了。”凤姐道:“再不济,上头还有老太太、老爷的,咱们只管照旧做咱们的便是。如今,我也明白过来了,这世上的事,竟是多做多错,不做不错的我谢了这边的事,眼不见为净,安心顾着哥儿姐儿两个,次则调理身子,倒比前头好了许多。”
“只怕你省心的日子,未必能长久。”贾琏却舍不得管事的权,反倒劝凤姐起来:“这原是咱们府里,太太又是个多病的,如今又有三妹妹的大事,连着几处要紧的红白大事,都在眼眉前。在老太太、太太跟前,你推得一回,还能推得三回五回?趁空儿早做预备,才是正经。”
他这话虽在理,凤姐却只做不理,夫妻两个说了半日的话,才略作停当,忽得就有贾母打发丫鬟过来。而后吃饭闲谈等事,暂且不论。7K妏敩
如此忽忽三四日过去,贾琏贾蓉两人见长辈,论诸事,访朋友,赴宴席,轮着将里外的事大抵料理明白了,方歇停下来。
只这忙乱一过,贾琏又记起一桩事,这日得空就往锦乡候处来。彼此厮见说话过了,他方辞了出来,果然就撞见了尤二姐的夫家,张家的张老爷。
那张老爷只与锦乡候隔了一条巷子,又素好打听好攀高儿的。旧日贾琏每回过来,他就能撞见,何况如今正有事体的,早就候得百爪挠心了。
这会子见着真人,他忙上赶着邀了贾琏家去歇息,又预备了上上等的香茶细点,美酒佳肴,且将一桩事说道出来。论来这也不是什么难办的大事,不过是指着小儿张茂律能得个好塾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