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时令有变,原不比旧日。”宝玉笑道:“我自然多问一句。”
“这倒是。”雪雁想了想,也点头道:“今儿一早起来,二爷的事不必说。后头又有二奶奶屋里的大哥儿,说着昨日哭了一夜,也不知什么缘故。幸而早上安稳睡了,打发太医来看,也说只是惊悸着了,并无大碍,大家伙儿才放心。”
“有这样的事?”宝玉看向麝月。
麝月只得点头道:“原是老太太、太太吩咐,说是有忌讳的,不许与二爷提这事。”
“我不过偶尔迷了心窍,又值什么。”宝玉嗳了一声,又叹道:“怪道我前头见着凤姐姐眼圈儿有些红肿,面色也有些憔悴。只那会子不好多问,原是这么个事……”
雪雁听了这些,倒有些局促起来。
宝玉忙宽慰她两句,说着无妨,才转头与麝月道:“既知道了,我也不能当没听过。等会子你代我去瞧瞧,问候一声儿。就说今日我是去不成了,赶明儿得空,必要瞧瞧大哥儿的。”
麝月自是答应,却还先顾着宝玉这里。及等雪雁辞去,宝玉看了一回书,又昏昏沉沉睡去了,她才吩咐左右丫鬟几句,且往凤姐屋里去了。
到了地方,见从屋子到院中,凡有的人都敛声静气的,她也不敢轻易惊动,先拉住个小丫头,细细问了两句。听说凤姐昨儿熬了一夜,现今安歇着,她便没有出声,打发她去寻平儿。
平儿得了小丫头回话,忙从屋内出来,悄悄拉着麝月往自己的屋里坐了,这才问来意。
麝月便将宝玉的话说了出来,又往凤姐屋那边的方向看了一眼,才问道:“二奶奶如何了?”
“这你也知道的,原没有大事的。”平儿轻声笑了笑,又道:“我们大哥儿身子单弱了些是真,但婴孩啼哭也是常事。何况太医也说无妨,他自个儿现又睡得安稳,你告诉宝二爷,保管无事的他自个儿且要少思少虑才好。”
“我何尝不是这么说,偏他耽心,打发我来走一回。”说起这话,麝月倒也有些喟叹,因道:“你瞧瞧,要说他变了去,偏瞧着还是原来那个心。要说没变什么,我如今也不敢跟往日一般相待了。”
一听这话,平儿便知说的什么事。她早就有询问的心思,只前头不得空子,现瞧着这会子无人,便低声问道:
“要说这话,我前头不得空,也不好问这话。现今也没个旁人,你与我说两句实话究竟前头是个什么缘故,闹得袭人都被打发去了?”
提起这事,麝月只合苦笑。但如今事情已了,袭人都出嫁了,旁个秋纹等人也各自有了归处,说与平儿,倒也罢了。
是以,她沉默了一会子,还是凑到她耳边,将前头的种种说了出来。
平儿并凤姐原就猜着了一些,但真听得实情,她一时也有些发怔,半日才道:“难怪……只是据我看来,袭人要打发那些小戏子是真,晴雯倒也未必。”
“虽这么说,到底拢到一处了。”麝月也觉如此,尤其最后袭人还着意留她下来:
“若论起来,她并晴雯都是老太太身边的,本就更相厚的,总没有到那地步的。何况,原也是她占了先,凡屋子里的事,都是她掌着的。若说来,晴雯性子燥了些儿,好说些话也有,心里却是个厚道的。”
只是,王夫人既瞧四儿等人娇俏,轻挑生事,哪里能不指着晴雯?晴雯又是本是这园中丫鬟里头一个俊俏的,性子也燥了些,伶牙俐齿的,早就在王夫人跟前挂了号的,焉能不打发了去?
说到这里,两人都有些默默。
一则事涉王夫人,二来也不能十分拿得准,且素日与袭人相厚的,更不好言语,只得先将这事放下。
麝月又牵挂宝玉,想着平儿且要顾及凤姐,略坐了坐,就辞了去。
平儿送她出去,回到屋中,就瞧见凤姐双眼朦胧,侧身往她这里看来:“什么事?”
声音有些含糊,及等说完,一双凤眼却渐次清亮起来。
“是我吵着奶奶了?”平儿忙上前来服侍,一面将麝月代宝玉过来的事提了两句。
凤姐听是这事,也没放在心上,点了点头便支起身子靠在大引枕上,且要吃茶:“睡了这半日,倒觉身子轻省了些。哥儿那里怎么样?”
“奶奶放心,哥儿正安睡呢。服侍的奶娘并丫鬟们说,半个时辰前吃了奶,不过略哄了哄,就又睡下了。”平儿一面端茶过来,一面柔声道。
凤姐这才安心了些,拿了茶吃了半盏,就搁下来,叹道:“偏这会子,我们那个爷不在,现今春暖花开的,他又在江南那边儿,还不知怎么快活呢!”
“奶奶惯会歪派二爷。二爷原是办正经大事的,只怕这会子三四门子的人还夹杂不清呢。”平儿笑道:
“这族亲那堂亲的,偏又只听过名儿,且不认得哪个是好人,哪个是歹心的。又要料理宗祠,清查祭田,哪一桩是好饶的?纵然有官府,又有管事长随,到底也要拿主意分派事体,必也为难着呢。”
“你还不知道他?”凤姐啐了一声,因道:“越是这么着,他越是要发散发散,又离了我们两个,哪里能保的准干净!”
平儿便抿嘴一笑,没再言语。
凤姐鼻子里冷哼了一声,究竟人不在跟前,也只得先作罢。
她却料不得,这会子的贾琏,恰是应了平儿的话,正是焦头烂额,殚精竭虑,哪里还有心思落在风月事上!
倒不是这南边宗庙的事难办,毕竟现有规章旧例,又有历年的账本田契等物,官府那里一应小心,纵有族亲等人言三语四的,拿着宗祠着火这一桩,惩戒不肖子孙云云,那些个不恤宗亲等话也说不出来了。
可惜,贾琏贾蓉两人忙着料理事体,又不耐烦那些族亲长辈,这些个话说得太多。这名声不免传扬出去,前头那守着宗祠、‘不小心’连着宗祠一并烧着的贾珲两家子,更不能抬头见人。7K妏敩
偏家里又烧了一回,纵然贾琏贾蓉没有十分逼勒,也蠲了差事。两家本就艰难,如今家私总归去了一些,又没了差事,现一回回没脸,自然越发羞愧。
里头贾珲性情激烈些,也没受过这样的羞耻,一来二去,也不知怎么的就生了念头,那边打点着修缮宗祠,他便悄悄一根绳子往梁上一扔,自缢了。
第222章 闹事
幸而他女儿心细体贴,又深知父亲性情,常自宽慰母亲,照料弟弟之余,时时留心他这里。
这日瞧着父亲言语不对,便留心跟在后头,从门缝里瞧见父亲取了绳子自缢,登时唬得魂飞魄散,忙推门跑将进去,一把抱住了踢翻长凳的双腿,一面哭着呼喊起来。
她家原是偏僻,前头又烧了一回,后头稍作修葺,将就住着,本是越发少人来往的。只现今因着贾琏贾蓉过来,查检祭田铺子等物,又检点一应花销,且捏着或少宗祠一件,不将那些族亲人等看在眼底。这些个人不能奈何这两个公子哥儿,不免将气发作在自家身上,常有过来冷嘲热讽乃至辱骂的。
这会子也是如此。
原有两个族亲往这边过来,听到声儿,又与这贾珲的媳妇一并赶过来,三四个人七手八脚,才将人救下。
只那贾珲到底是个男人,身量又高大,一时踢到凳子,早已勒住了脖颈。后头虽被救下,人也昏了过去,口涎白沫,眼瞅着就是将将没了的样子。
他妻女两个见着这光景,也是手脚发软,扑在他身上哭天喊地起来。旁边两个族亲瞧着,心里也有些没滋味起来。
毕竟,两人家中多少损了些财货体面,贾珲又是始作俑者,方拿着他家刹气。可真要说逼着人死了才甘心,那也是却是没有。
何况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来,且也是大小一处长大,又是族亲,又是街坊的。此时听到这两个女人嚎哭,又瞧着那一张青白的脸,他们也有些不落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