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车窗外越来越快飞速倒退的风景,“可这不一样,我是选择了最不该走的路,付出了最惨痛的代价,也将陈靖深在世上最后一点尊严和体面都挥霍得荡然无存,才为他沉冤得雪,可你插手远不至于这样惨痛,他和你做了二十余年兄弟,却连这一点光都沾不上。”
韩竖没有再说话,他陷入非常漫长的沉默,我只能隔着听筒感受到他粗重的呼吸声,司机将车缓慢减速,停在市局门口,我透过玻璃注视那一栋庄严肃穆的灰色大楼,我在脑海里幻想勾勒着祝臣舟此时的狼狈,就好像心口被什么揪住一样,无法形容的窒息和压抑。
韩竖说,“收手吧,祝臣舟罪有应得,他是死是活和你无关。”
我将钱扔给司机,朝他摆手示意不必找零,我推开车门下车,朝着市局大门一步步走去,我对韩竖说,“但他是我孩子父亲。我就不会放弃哪怕一条能够使他平安的路。”
273 生死劫
我到警局后,直接找到一名执勤刑警去通知陈飞,他是陈靖深在位期间最忠心的一名心腹,职位也颇高,担任刑侦部门副局长,和王局只差了半个级别,而由于陈靖深缘故,陈飞在市局内比王局掌控权力更大,说话也更有底气,他对陈靖深的感情非常深厚,即使他去世已有快一年,陈飞还经常会在一些场合节日为我打来电话安慰问候,十分顾念旧情。
我觉得找他打探消息一定不会空手而归,虽然官商两条路许多人对祝臣舟都非常看不惯,巴不得他落个凄惨无比的下场,陈飞也未必会帮我,但不试一下谁也不知道结果。我现在别无他法,是真正的走投无路,没有人愿意帮我,他们都认为我是自寻死路,在这个关头只有明哲保身才是最好的方式,可我不能,我不能丢下我孩子父亲,我此后唯一的依靠。
我和祝臣舟原本毫无交集,可既然上天这样安排,我也不想逆天而行,多少风风雨雨熬到今天,就这样贪生怕死我真的做不到。
那名替我请示的值班刑警很快从办公大楼内出来,他朝我疾步行走,站在我面前对我敬了一个礼,“陈夫人,陈局请您进去。”
我朝他道了谢,按照我记忆内陈靖深办公楼层位置奔向二楼,我根据门牌找到陈飞的办公室,已经有秘书在门口等我,他看到我后微笑询问是否来找陈飞的沈小姐,我说是,他替我将门推开,朝我比划一个请进的手势,我朝他颔首示意后便在他指引下进入室内,他随后将门关住。
眼前强烈白光与太阳光线融为一体极其刺目,我好久才缓和自己眼睛的不适,我看向办公桌后起身一闪而过的人影,陈飞端着一只空水杯走到饮水机前面,他一边按压热水一边对我打招呼说,“陈夫人请坐,我这里空间比较小,地方也很乱,请您不要介意嫌弃。”
我摇头说,“当然不会,我听别人说你秉公清正廉明,办公方面非常给靖深争脸,很有他曾经的风范,在这样环境内谈事,我觉得心情很好。”
陈飞将一杯温热的水递到我面前,他坐在我对面笑了笑说,“陈夫人找我有事吗。”
我本以为他会和我寒暄几句,聊聊近况,谈谈他与靖深的旧情,没想到他跳过这些直接开门见山,这样出乎意料的方式忽然让我有些手足无措,我一时不知该怎么开口,我垂眸不语,他见到我不太好看的脸色,他迟疑片刻说,“陈夫人是否有些不好说?”
我两只手交握在一起,脸上满是为难,“我有一件事需要麻烦你,不知你方不方便。”
陈飞大约猜测到我来找他的目的,他没有任何惊讶和犹豫说,“您有事请讲,没什么不方便,我能够帮忙一定毫不推辞,无法办到我也只能对您说声抱歉,我和陈部长的关系摆在这里,没有他的提携,也没有今天坐在办公室内的陈飞,对于他的遗孀,我没有理由不竭尽全力。”
陈飞非常讲究场面与道义,对待旧情旧友极其有心,他这样说我立刻松了口气,“陈局,既然你这样说,那我也不拐弯抹角,我想询问一个人。”
我说完深深吸了口气,“祝臣舟,现在是否扣押在市局?”
陈飞一愣,“祝臣舟?陈夫人说的是巨文集团的祝总吗。”
我点头,“我听说他十天前被警方带走,到现在都没有放出,审讯这么久结果是什么,方便和我透露两句吗。”
陈飞蹙眉问,“陈夫人和祝总很熟吗。”
我说,“我们有过一些合作,现在属于商业联盟,美索与巨文千丝万缕,很多领域都有交集,说熟悉也不为过。而且你应该听说过我们之间身份关系,他岳父是我第二任丈夫。某种意义上讲,他是我女婿。”
陈飞怔住了片刻,他脸色有细微的尴尬浮现,“祝臣舟这边,的确有些棘手,具体我不好讲,这属于我们内部的刑事机密,泄露出去发生任何差错我恐怕无法交代。”
我非常着急朝前倾身,“有人传言他这一次恐怕要服刑。到底是什么事这样严重,他可是海城的天,这样大的变故一旦曝出去,整个商业界都会颠簸抖动,法律的公证建立在不要冤枉任何人之上,也讲究利益,失掉利益,法律文献又去约束谁?”
“陈夫人对于其中内幕有所不知。”陈飞起身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他重新坐下后喝了一大口,“祝臣舟案子很微妙,涉及太多官僚政要,以及商业龙头,而且背后捅他台的也是一个地位非常高贵庞大的人,对方收集祝臣舟犯罪证据许久,可以说非常确凿,虽然我不敢保证对方目的是置他于死地,但最起码目前情况来分析,祝臣舟已经站在了生死劫上,能否扛过去,我也没有把握。”
我拿着水杯的手狠狠一晃,杯口溅出几滴液体,四散甩在我手腕和指尖,我被烫得浑身僵硬,手微微一松,杯子摔在地上裂开,炸了一地碎片,我看到后立刻弯腰去捡,然而我还没有触碰到那些碎片,陈飞便立刻从椅子上起身拦住我,他握着我手腕,“您不用管。我稍后吩咐助理进来打扫。”
他一边说一边扯住扶我坐在沙发上,我没等他抽回自己的手,便狠狠反握住,我眼前瞬间氤氲起一层朦胧水雾,“祝臣舟还能出来吗,你给我透一个底,我就想知道他会怎样,我什么都不求,只是我现在熬不住了,真的熬不住了。等了这么久我实在没有一丝办法,否则我不会来找你,你也清楚我从不愿意麻烦别人,尤其打着靖深的幌子去求你办事。但我只是一个女人,你看在我没有任何依靠和退路的份上,帮帮我。”
我说着话直接屈膝跪在茶几后方的地毯上,陈飞完全没想到我会做出这样过激举动,他脸色骤然一变,立刻随我一起跪在地上,他两只手捏住我肩膀想要把我搀扶起来,可我非常无力瘫跪在地上,就像一团烂泥,他处在一个逼仄的环境内,根本无法用力托举我,只能和我面对面跪着,他声音内满是焦急和惶恐说,“陈夫人您这是做什么,我已经透露了情况,您不要再为难我。”
我喉咙哽咽,“他活不了了是吗,到底谁在背后捅了这一刀?”
陈飞抿住嘴唇深深呼出一口气,“您何必问我,祝臣舟到底有什么仇敌您应该清楚,而这些仇敌中,最有能力把他逼到绝路上的是谁,您心里应该也有数。”
我捂着胸口几乎梗住凝滞的心跳,“蒋升平?”
陈飞没有说话,但他不置可否的眼神已经泄露真相,我陷入无法压制的痛苦与崩溃中,“如果是他,那祝臣舟真的遇上了最大的劫难。”
陈飞将我失去知觉的身体缓慢从地上提起,他扶着我坐在沙发上,将我脚底碎片一点点拢向两侧,防止我被扎到,我盯着他头发浓密的脑顶,声音内带着一丝颤抖说,“没有办法了吗,只能眼睁睁等待结果出来,然后就此死心,是吗。”
陈飞手上动作一顿,他微微仰起脸,盯着我眼睛看了片刻说,“只有一个办法,可是…陈夫人恐怕低不下这个头,并且我也不赞成您这样去做。毕竟我和陈部长的关系非常深厚,我希望尽我所能在一些地方照顾好您,而不是看您做任何使您不快的事。”
274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陈飞说到关键之处又忽然止住,他盯着我面前那只透明的玻璃杯欲言又止,我等了半响也不见他往下讲,我有些着急问他我该怎样做,他站起身后坐在我对面,捏着一枚樱桃果仔细端详说,“时令水果需要天时地利人和,反季水果只需要技术就足够,而对于一个处在弱势位置的人来说,需要等待的恰恰是天时地利人和,现在时机不到,陈夫人怎样焦急也无济于事,而且不是你豁得出去就能够达到目的,这世上许多人付出了人生十之八九的精力和代价,一样一无所获,收与出未必就真的能够持平,这只是用来鼓励别人坚持和劳动的方式,一种充满了美好诱.惑的说辞,可许多人都栽在了过分相信前人言说这一点上。”
“你就直接说需要我做什么好了。”我斩钉截铁打断陈飞的话,“我没有那么多时间思考利弊,理智很多时候也会成为一种牵绊和障碍,如果是不该理智的时候,就没有必要固执不放。我现在只有一个目标,尽最大能力不惜一切物质与人脉的代价,为祝臣舟争取最好的结果。他是怎样的身份你我都清楚,一旦他曝出丝毫丑闻,后果不堪设想。他心比天高,傲慢不可一世,我根本不敢去想,如果还可以,他怎么活下去。”
陈飞听我说完后,他直视我眼睛一脸郑重说,“可能我的身份没有理由资格去询问您什么,但我非常关切陈部长的一切身后事,我很好奇,您作为陈部长遗孀,作为闵宝涞没有过门的续弦,您为何要这样帮助祝臣舟。祝谨的的确确是您和他的孩子吗。”
我没有丝毫犹豫说,“是,祝谨是我们两个人共同的唯一的孩子。”
陈飞听到后长长的吸了口气,“原来传言真的不虚,您是否想过,这样对得起陈部长,虽然我了解,您才不过二十多岁,也不曾生下孩子,就这样终生为亡夫守贞,显然也不现实,但祝臣舟和陈部长之间的微妙关系,我们都很清楚。”
我垂头注视自己的白色高跟鞋,锃亮崭新的漆皮在白光下散发出极其诱人的斑点,“我承认,是我违背自己初衷,也对不起陈靖深对我的好,对我的恩情,是我忘恩负义,就算以后遭到报应,我也不会怨恨什么。但是陈飞,爱情这种事情,我实在没有办法,你有吗,你也没有,这世上不管是谁,在爱情面前都是无力的,是苍白的,是渺小的。我们无法管住自己的心,并且我们能总是后知后觉,谁也不可能在感情中有先知有感应,去决断阻止不该发生的动心。我们只能选择接受,接受心底那份悸动和澎湃。”
我说到这里忽然觉得眼眶酸胀干涩,我用两只手捂住自己脸,“我不是没有挣扎过,没有强制自己放开过,可我做不到,祝臣舟是一种毒药,你知道戒毒有多么困难吗。你是刑警啊,你不可能没见过,那些犯了毒瘾的人,有多么可怕,他们恨不得用一切残酷而极端的方式脱离这个世界带给他们的痛苦与悲惨,可是最巨大的痛苦都没有爱情带给人的折磨更极致。”
我掩面在掌心哭泣,陈飞一直等我哭声渐渐隐去微小,他才开口说,“如果您真的要救祝臣舟,那么您需要向蒋升平开口。”
我僵硬了几秒钟,缓慢将脸从掌心内抬起,我对他说,“只有这一个法子吗,有多大胜算。”
陈飞思付了片刻,“只有这一个法子,否则我不会说这个最不该实施的方案,而至于胜算,谁也不能保证,我只能说,不超过百分之三十,因为蒋升平是商人,商人都讲究看重利益,这种损害他利益,放虎归山的事,他基本不会做,毕竟他能等到祝臣舟今日,也耗费了漫长光阴,可以说来之不易,谁会将来之不易得到的结果拱手让人呢。”
我终于看到了一丝希望,就像瞎了十几年的盲人透过一丝微光看到这个繁花似锦的世界,那一刻的惊喜与兴奋,根本无法形容。
我问他蒋升平是否在上海,知道具体住址吗,毕竟这样事直接去公司找他,有些过分引人注目。
陈飞告诉我他目前在海城宏扬集团的分部,自从祝臣舟被刑拘后,他便始终在海城,这更加使我确信祝臣舟出事和他有莫大关联,之前还仅仅是怀疑,现在已经是肯定。
我抹了一下湿漉漉的眼睛说,“我愿意尝试,我不在乎它的胜算,至少总比坐以待毙要强得多。”
陈飞没有想到我会答应的这么痛快,甚至不询问是否会有风险,他有些不可置信问,“陈夫人不觉得这样方式不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