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得不佩服祝臣舟的冷静和镇定,大约不只是我,所有在看到这一幕的人都会惊讶于他的沉稳,他一惯平静的脸上此时也没有任何波澜,面对闵丞纹的痛呼、她的眼泪和他手上满是腥气的血痕,他连眼睛都没有眨,如果不是他紧抿的薄唇能窥探到一丝他同样紧张的心,几乎没人能看出他发生了什么变化。
他非常温柔用自己手臂圈住她身体,“没事,有我在,不会死掉,阎王都很害怕我,他要别人死我无法干预,如果让你死,他也要征求我意见,我当然不会允许。”
祝臣舟很有耐心为她讲笑话分散她的注意力,然而闵丞纹还是非常急迫将自己头狠狠下压,当她看到自己双腿布满的血渍时,她整个人都疯了,“孩子…我的孩子!”
祝臣舟有些焦急看着会场入口,庞赞已经去取车了,只是停车场距离这边有一段距离,在五百米之外的地下车库,来回往返大约要十分钟左右,祝臣舟根本不知道该怎样急救,他只能抱着她给予她一点身体的温暖和依靠。
闵丞纹在嚎哭了几声后,她忽然想起什么,她面目扭曲而阴狠的伸出手,不停颤抖指向我,她咬牙切齿说,“是你,沈筝,你这个蛇蝎贱妇!你克死了自己丈夫,又来克我的儿子,我的父亲,你怎么这么歹毒!”
“丞纹。”祝臣舟握住她指向我的手,“没有证据的事不要胡乱指认别人,岳母不是那样的人。”
“你还在相信她吗?你一口一声岳母喊得真好听,你心里心如刀绞是不是,可以忽略掉自己孩子性命,你怎么不去掐死她!我受够了,我不是没想过放开自己心结,接受她忍耐她,我已经做了一万分的妥协,可她给了我什么回报,她就是没有良心的女人,她有一颗黑心!她现在毁掉了我们孩子,臣舟,这是你的孩子啊!”
“那要怎样?”祝臣舟看着怀中早已失去理智的闵丞纹,他语气有些不耐和暴躁,“杀了她泄恨吗?是否真的是她,你告诉我,有谁看到她下手。你能对警方说,凭你对她的厌恶凭你带着情绪的怀疑,就认定是她吗。”
闵丞纹张大嘴巴发不出声音,她万万没料到自己已经这样凄惨祝臣舟竟还不肯动我,她脸白得毫无血色,只剩下无助的颤抖和落泪,闵宝涞走过来看到这样一幕后,他第一反应先是握住我的手问我是否有事,并且满脸凝重检查我的腹部和双腿,在发现没有任何不妥时,才平和放松下来。
我没想到他不但没有怪我,反而无视自己女儿的狼狈与受伤,第一时间来关怀我,不管他最在意的是孩子还是我,这一份牵挂与尊重都使我有些感动,再加上恐惧和委屈,我也无法控制流下眼泪,我一哭,闵宝涞更不理会闵丞纹,他将我拥在他怀中,不停对我说,“不要怕,我相信你没有做。”
“就是她!”闵丞纹指着餐桌的甜点区域,“我吃的蛋糕是她给我的!吃了之后没有两分钟我就腹部绞痛…”
闵丞纹原本还在吼叫,可她腿涌出更多鲜血,这样的痛感让她晕眩无力,祝臣舟见耽误不得,也顾不上可不可以挪动,直接将她拦腰抱起,而这时庞赞也赶回来,他站在入口门旁大喊了一声祝总,祝臣舟便立刻像一阵风般抱着闵丞纹跑了出去。
发生这样恶劣的女人内讧,闵家作为宴宾会承办方,显然丢尽了颜面,祝臣舟离开后,闵宝涞便留下闵氏第二股东程磊在宴厅镇场平息后续,自己则带着我避开媒体在保镖护送下也直奔医院。
闵丞纹被送往距离南海酒店最近的妇幼医院,算不上最好的,可时间紧迫,只有这里还来得及抢救,闵宝涞带着我匆匆赶到医院时,闵丞纹已经被推入手术室,大门紧闭,冗长狭窄的走廊被白灯照的惨白,踩在上面让人脊背隐隐发寒。
医院有一种特别的魔力,可以让你觉得四面埋伏都是死神,我在这样环境中腿根本站不稳,我必须死死挽住闵宝涞,以他作为我的支撑点,否则我早已瘫软在地寸步难行。
我承认我怕,如果孩子保不住,我无法想象等待我的会是怎样狂风暴雨,以闵丞纹的极端,她会伺机杀了我,我的孩子也保不住。
祝臣舟坐在椅子上,他微微垂着头,衬衣卷起大半,露出半截精瘦手臂,他眉峰蹙起脸色并不好看。
闵宝涞带着我走过去,他喊了一声臣舟,然后在距离祝臣舟两人之远的凳子上坐下。
祝臣舟这才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身体,他连续在巨文加班一个星期,刚才又喝了不知几十杯烈酒,眼底充盈着无数血丝,正杂乱无章交缠在一起,经惨白灯光照拂,显得血腥狰狞。
他略微迟疑抬起头,不过并没有看闵宝涞,而是将目光定格在我脸上。
我们隔着寂静空气四目相视,他一言不发,停顿了大约五秒钟,而后目光缓慢下移到我腹部,当他看到我被礼服裙凸显的小腹时,他似乎松了口气,他将自己疲惫不已的脸庞埋在掌心内,深深呼吸了一大口,他声音有些发闷从指缝传出,“大夫告诉我孩子保住希望很小,不过丞纹没有大碍。”
他说完非常释然靠在椅子上,头部微微偏向手术室方向,他盯着手术中三个字的亮灯牌,语气波澜不惊说,“大人没事,我就可以向岳父有个交代,毕竟今晚是我疏忽,不该让丞纹单独在宴厅,至于孩子,可能和我们没有缘分,走了就走了。”
231疯魔
祝臣舟没有任何责怪或者质问我的意思,他轻描淡写一句没有缘分,便将这件事揭过去,然而他的释然与洒脱并没有真的为我带来释怀,反而让我更加难受,我就是这样一个女人,如果你指着鼻子责备我,即便是我的错也不会换来我任何低头,因为我所有错都因你的不尊重而在我眼中抹杀掉,可如果对方不急不恼温和以待,不是我的错我也会难以自抑懊恼。
我对面色平静的祝臣舟说,“她吃下的蛋糕,确实是我递过去的,但我敢以自己生命起誓,我没有做任何手脚,因为我也不知道她要吃什么,以我对闵丞纹的了解,她根本不会触碰经我手的食物,所以我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闵宝涞敏锐捕捉到了我最后一句话,他眉头立刻便蹙起来,“她为什么让你拿。”
“因为我距离糕点区更近。”
“你们相距很远吗。”
我摇了摇头,“我们并肩,身体时不时会靠在一起,她想要自己拿并不难,只要伸长手臂越过我就可以了。”
闵宝涞所有言辞止在这一刻,他没有再追问下去,而是非常沉默抿唇不语。
祝臣舟沉闷的咳嗽一声,他从西装口袋内摸出烟盒,正准备用打火机点上,一名拿着血袋匆匆进入手术室的护士经过这边,恰好看到他动作,她停下脚步说,“医院禁止吸烟,您如果忍不住,可以到走廊尽头的天窗。”
祝臣舟听到后才恍然想起医院的规矩,他说了一声抱歉,便将烟盒又放回原处。
我们三人陷入非常诡异而尴尬的沉寂中,走廊上非常安静,从那名护士之后,再也没有任何人走过,尽头的窗紧闭,空气流通极差,越来越浓重的消毒水味四下蔓延开,我几次想要吐,可都强制自己忍住了,这时候闵宝涞与祝臣舟因为闵丞纹都心烦意乱充满疑点,我不想再为他们添丝毫烦忧。
祝臣舟垂头看着地面,不知在想什么,闵宝涞在这时忽然开口打破这份寂静,“对于谁下的手,你打算怎样处理,我不认为丞纹会这样狠,她喜欢这个孩子,并且非常看重,她清楚这是维系和你婚姻的纽带,所以臣舟,你千万不要钻入牛角尖,不管外界如何非议,你要有自己的决断。”
祝臣舟将手从额头上挪开,他微微坐直身体,神色非常郑重说,“我明白。我从没有往丞纹身上想过,她绝不可能。”
“那么当时,”闵宝涞欲言又止,他忽然侧眸看了看我,他并没有任何怀疑的神色,而是非常担忧,“只有沈筝在场,无论于情于理,她似乎都摆脱不了这个疑点。”
“我们家里的意外,别人没有任何权利评判,我会让巨文公关部进行处理,岳父可以放心。”
闵宝涞听到他这样说,便露出一丝笑容点头,“你都这样承诺了,我当然放心,似乎沾上沈筝的事,你总格外宽宏。”
他说着话眯眼看向距离自己不远的祝臣舟,他衬衣有些褶皱,还掉了一颗扣子,大约从南海酒楼到医院这一路,被闵丞纹抓扯的,骨肉分离的痛苦不是常人所能容忍,据说流产那一刻的痛,要更胜分娩,那是一种无助惊恐又活活剥离的感受,闵丞纹哪怕拿刀砍伤他,我都觉得在意料之中。
正因为他衬衣的凌乱,所以整个侧面轮廓看上去都非常不羁和颓废,这是男人突显气度的最好风格,就像一个美人以黑白油画风站在一堆废墟上,反而比精致的背景更加有韵味,能够震撼人心。
闵宝涞这句话让我有一刹那的窒息,我完全不敢喘气,胸口静止在起伏的伏上,我死死咬着嘴唇看祝臣舟的反应,他盯着自己双手交握的虎口部位,声音平静说,“”
闵宝涞听到后耐人寻味的笑了笑,他不再说话,而是朝我伸出手,将我拉到自己旁边坐下,手臂穿过我发梢落在身后椅背边缘,把我肩膀揽住,他以这样姿势陷入无声之中。
他们看上去都格外淡然镇静,仿佛真的只是最简单不过的对话,浮于表面毫无深意,只有我觉得话里藏刀,满是心机。
手术进行了大约四十分钟,指示灯在我注视中黯淡下来,我立刻出声告诉他们,他们从椅子上起身,朝手术室门口走去,大门很快被人从里面拉开,一名医生率先走出,他一边摘下口罩和帽子,一边问我们谁是关系最亲密家属,祝臣舟说是她的丈夫,医生很遗憾站住脚步,“孩子没有保住,这个心理准备,你们应该在送她来的路上就做好了,路途颠簸,失血过多,加上在动胎气后,孕妇心情剧烈激动,这是一个情理之中的结果,请家属节哀。”
祝臣舟垂着眼眸没有说话,此时手术室大门再次被推开,闵丞纹穿着术服躺在床上,被四名护士缓慢从里面推出,她紧闭双眼脸色异常惨白,似乎有些痛苦,盖住身体的被单染着一丝血迹,祝臣舟向大夫询问了一些术后的注意事项,便和他道谢,一同随护士推着床铺进入病房。
我踮着脚探头去看,闵丞纹一直昏迷,听大夫口气用了不少麻醉剂,已经陷入重度昏睡,一时半会都醒不过来,祝臣舟
我盯着那群人身影一直到病房门关住再也看不到,我才非常沉默收回目光。闵宝涞很了解我此时心情,他握住我的手始终不曾松开,他安慰我说,“他们和这个孩子无缘,你不要有任何负担,不是你做的,就无需你为此自责愧疚。”
我并非愧疚,而是觉得那一幕很惊悚,发生的令人措手不及,闵丞纹原本和我聊得好好的,不去细究我们之间的笑里藏刀,她当时安然无,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征兆,忽然就跌倒在地上,下身满是鲜血,从裙子里渗出来,将地板都染红。她嘴唇和脸都惨白得让我不敢直视,我从她颤抖叫喊内听出她那一刻的痛苦有多么锥心。
这种感觉就好像被谁在隔空掌控着,稍不留意下一个人便会是自己。
虽然对于这个孩子我感情不深,甚至一度厌恶他的到来,他是我复仇路上的累赘,牵绊住我更险阻的计划,并且他属于世人口中的野种,是我和祝臣舟禁忌之恋意外的产物,他每在我身体内长大一寸,每吸食我一滴血液,我都会放大这一份耻辱感,我甚至做过噩梦,梦到他生出来长了一张和陈靖深一模一样的脸,就那么直勾勾注视我,唇角溢出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