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喝了一口后觉得还不错,便又干脆喝光倒了第二杯,不过我没忘记正事,我费尽周折甩掉跟随我的保镖,可不是为了跑这么远喝茶来的。

我开门见山问他谈什么交易。

他一个字不说,垂眸慢条斯理斟茶饮茶,竟然很短时间内便自己喝光了一壶,他又吩咐刚才的侍者为他沏泡第二壶,要纯粹的南子茶,浓度低一些,不添加任何饮品,里面多放几枚红枣,侍者很快送上来,这一次香味明显浓郁醇厚许多,祝臣舟用木勺将里面浸泡红枣的茶茼内的茶舀出,灌入我面前空杯,他笑着说,“试一试这个味道。”

我并没有喝,而是略带不耐烦问他到底谈什么,他还是不理我,似乎故意抻着,直到他喝完第三杯时,见我有爆发的趋势,他才开口吐出五个字,“孩子的归属。”

这是我意料之中,他在前有蒋升平后有闵宝涞腹背受敌两面夹击情况下冒险约我私见,显然有令他沉不住气的要事,否则沉稳冷静如祝臣舟,是绝不会在这个时间做任何会被人逮到把柄的事。

我对这个孩子感情并不深刻,这是我第一次做母亲,可也是我最艰难最无助的时候,我无暇享受母子情份,他的存在是一个极大的错误,不容于世俗,一旦降生在我身边,他会受千夫所指,我根本无法保护他,使他平安成长,他背负了太多利益,是一个极重的筹码,不过祝臣舟似乎很想要他,在他身边孩子可以拥有一个非常好的家庭与保护,并且我还能够借他为我自己谋取捷径,又何乐不为。

祝臣舟提出他的条件便一直盯着我,眼睛也不眨,仿佛要从我脸上盯出什么,我笑了笑将眼前茶杯端起来,托在食指上轻轻转动,遮住我一半脸颊,我歪头明媚笑,“祝总要我的孩子?好大的胃口。”

他微笑说,“谁的孩子,沈小姐自己的吗?竟然不知道沈小姐还是雌雄异体的神奇体制。”

我冷冷一笑,“话说这么透就没意思了,谁的孩子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一旦再多人知,祝总和我一样,都逃不了悠悠之口。”

“既然你这样直白,我也就不拐弯抹角。”祝臣舟目光炯炯有神凝视我,脸色无比郑重说,“孩子生下来,我要。”

“干脆。”我将茶杯猛地撂在桌上,发出一声非常清脆的声响,“这个代价太大,所以我有两个条件。”

祝臣舟挑了挑眉梢,“说。”

我伸出两根手指在眼前,先缩回一根,“第一个,我要杀掉闵宝涞,我需要一个帮凶,他死后一定所有证据指向我,你必须帮我脱罪。”我又缩回第二根,“最后一个,我要美索的经营权,确切说,我要掌控它,让它完完全全成为我的东西,而不再屈居股东之位。闵氏我可以自动放弃,甚至我愿意无偿贡献出闵宝涞赠予我腹中孩子的那部分,交给你来使用,但美索必须归我所有,这是我丈夫的遗产,除我之外任何人没资格掌控。”

祝臣舟听到我这样狮子大开口,他执杯的手一顿,他眉眼清明看了看我,便立刻嗤笑出来,“你还真敢说。”

我非常妩媚撩了撩自己长发,“是祝总让我提的,我有什么不敢,有人撑腰,还要畏首畏脚吗。”

祝臣舟为自己杯中斟了多半杯茶,他放在鼻下一边嗅一边推脱说,“我并没有说我帮你撑腰。闵氏连我都不敢轻易动,你怎么有这样大胆量,要对它的掌权人下手。”

“那么祝总是不打算交换了吗。”

他不语,垂眸异常沉着盯着水面漂浮的一颗红枣,我见状便明白他的顾虑,多说无益。我拿起放在茶桌上的手包,“既然说这样的话,也没必要谈下去,我自己一步步实现,我相信我有这个能力,只不过时间漫长点,冒险一些,孩子我自己来抚养,祝总这辈子,也不要妄想听到他喊你一声爸爸。”

我说完后便起身想要绕过桌子离开茶坊,然而我经过他身边还未曾走出两步,他便按住我手腕,他目光直视前方说,“闵宝涞不能死,他背后通着天,你还要我说的多清楚吗,为什么陈靖深的死没人敢查,即使他口碑这样好,一样被人压下,就因为闵宝涞背后的虎。他不能死。”

我狠狠甩开他握住我的手,“那我们道不同不相为谋,我自己去冒险。”

“我可以让他永远睁不开眼,只要他存一口气。这样行吗?”

祝臣舟这番话成功吸引我再次停下脚步,我侧眸看着他,他唇角勾着一丝浅笑,“你想一想,他这样罪恶深重又伪善虚假的人,一辈子风风光光,受人敬仰,如果干脆死掉毫无痛苦,有意思吗?你想没想过陈靖深被枪击眉心那一瞬间的剧痛和火烧,就让他吃药死掉,这么容易结束生命脱离苦海,不是太便宜了。如果他一辈子躺在病床上饱受折磨,那口气吊着,下不去上不来,每天被我打过招呼的大夫用针和仪器折磨,体无完肤不得善终,不是更好吗。只要他不死,警方也无济于事,你我都平安,不用遭受半点怀疑,安安稳稳陪伴孩子长大,这样是不是更完美些。”

因为祝臣舟这番恶毒到极致的话我身体不由自主颤抖了几下,沁入骨髓的恶寒猛烈袭来让我有些招架不住,他提出的折磨方式的确听上去比死要更可怕,更灭绝人性。

祝臣舟开门见山要我留他一命,他现在非常清楚,就算他不帮我,或者他强行制止,也不可能改变什么,我是闵宝涞枕边人,我不惜舍掉自己只为了下手,他再怎样干预阻拦也不可能比我这个同床共枕的人还有优势,他无能为力,便拉拢我放弃杀他,他一面推辞了我邀请他做凶手,将自己罪责抹得干干净净,还不留痕迹给我开出更有意思的办法,让我主动选择,他的确是一把谈判好手,我明显认为让闵宝涞生不如死更加泄恨。

他是何等风光的人,躺在床上做一具毫无生气连话都说不出来无法表达自己情绪的玩偶,被大夫护士折磨,摧残他最后一程,让世人亲眼看看他落得这么悲惨下场。都说宁受少来贫不忍老时寒,闵宝涞怎么都想不到自己竟会这样悲惨的结束,而且还是被他最亲近的人所算计。

我深深吸了口气,其实杀掉闵宝涞,是我最开始接近他的目的,然而这份目的在我和他接触后一点点磨得圆滑,不再如最初那般棱角尖利,可以擦伤任何一个稍微靠近的人。

他真的对我非常好,好到我竟萌生愧疚,抛开我是陈靖深的妻子我有理由和义务为他往死讨个公道这个说法,闵宝涞对我根本没有任何伤害,他对露露下手也没有对我,他不曾计较我的过去,也没有对我手中唯一存在利用价值的一部分股份有丝毫企图,他单纯疼惜我这个人,以男人角度珍视一个女子,如果不是我复仇的信念坚定,我已经被融化了。

让他死,我承认犹豫了,我心软了,我恨他,恨他搞垮了我的家庭,让我成为一个无所依靠的女人,恨他为了一己私欲却从未想过失去丈夫的女人怎样生活,但他真的对我好,好到我觉得索取他性命是我太狠了。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世上多少人都是踩着别人尸骨爬到高处,闵宝涞于法律错了,于道义错了,可于利益他没有任何错。如果换作是我,被一个人处处针对辖制,三番五次打压围剿,或者我会更过激,人在贪念面前一旦膨胀,便无法收缩,任何试图让它的膨胀萎缩的人,都是敌人,对待敌人,谁会手软呢。

让闵宝涞活着,却不得善终,也许是最好的结果,我不用太过为难愧怍,也报了杀夫之仇。

我对祝臣舟说,“可以,但我要一个期限。”

“一个月。这是我能承诺的最快时间。”

祝臣舟说完没有等我回答便抬起头看着我,“不要急功近利,闵宝涞的体魄很好,外界都非常清楚,他保养有术,一旦在短期暴毙或者病重,所有人都会觉得蹊跷,而众矢之的便是你,我们需要一点时间,缓慢让他身虚,并且要在他出事之前,拿到东西,你明白吗。”

我看着自己指甲上的朱蔻,“闵氏股份,到时候我们一手股份,一手美索,希望你不要食言。”

“最重要的呢?闵氏对我而言虽然重要,可我凭借自己手段也一样可以收为囊中之物,你手中我最想要的筹码,并不是它。”

我将手指搭在祝臣舟肩头,一点点游移到最上方,他耳垂位置,他耳垂长得非常有福,饱满柔软,极其厚重,并且还不显修长,不会影响正面看他的脸时的美感,祝臣舟这张脸,便是最巧夺天工的艺术品,可惜皮囊美好内心却太黑暗。

我有意无意拨弄着他耳垂,他这个部位非常敏感,我和他虽然只有过两三次亲密接触,但我发现他很喜欢我朝他耳朵呼吸,他会觉得异常兴奋,整个人都处于不知疲倦的状态。

我将自己唇贴近他耳廓,一边故意加快自己呼吸一边低笑着说,“我腹中孩子是谁的种,最后就给谁,我不会食言,不过如果祝总拿到了我的筹码却再使计谋打压我,那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我怎样生了他,就怎样杀了他。”

我说到最后眼底迸发一丝狠意,祝臣舟在我话音落下时迅速偏过头和我四目相视,他眼底原本有狠意,可当我们两个人的唇碰触到一起,我一愣,他也显然没想到会这样凑巧,同样怔住,我眼中是他趋于温柔的漆黑瞳孔,他眼中是我红润而微带惊讶的脸。

从没这样清楚看过他,总像一个贼,偷着不该属于自己的时光。

他眼角有细碎的纹,很浅很淡,大约因为他太喜欢眯眼,太喜欢算计。他鼻梁挺拔得没有一丝断骨,从眉心一直延续到鼻尖,谁说过,薄唇男人薄情,浓眉男人多情,鼻梁上没有骨节的男人无情。

我微微闭上一点眼睛,舌尖似乎尝到淡淡的烟草和摩卡咖啡味道,而我涂抹的樱桃唇膏也沾到一丝在他唇角。

我们这样姿势一动不动保持了几秒钟,我忽然想到那天下雨,我们共同撑一把伞看向冗长的巷子口,那时人烟稀少,街边坑坑洼洼,有车驶过便四下飞溅积水,我朝着雨中奔跑,眼前是一片白雾,他忽然冲我背影喊,“会忽然想到,天长地久。”

可我们之间的天长地久,从来都是一场虚华的梦,美则美矣,短得只剩下一口呼吸的时间,越来越远的两条路,我们各自分散于左右路口,身后的他变得那么飘渺,又怎样恒久。

225 永远不要

我和祝臣舟自清新茶园分别后,便各自相安无事,他仍旧忙于和宏扬的顽抗,以及暗中对闵氏的收缴,而我则连对闵宝涞下手都省去了,因为庞赞告诉我,闵宅内的四名保姆,有一名是祝臣舟那一方的人,他最开始安插这名眼线目的是帮助他掌握到闵宝涞与下属商业机密和第一手讯息,不过没想到现在派上了更大用场。

我很担心事情败露,闵宝涞一旦有所察觉,再想下手难上加难,我已经妥协不取他性命,如果连伤害都做不到,我的付出和隐忍岂非成空。

我打算亲自下手,我让庞赞将药交给我,他不肯,我正要发火,他忽然满脸阴森对我说,“其实我非常看不上沈小姐这样的女人,虽然看上去比那些花枝招展眉梢眼角都是骚气的女人要清纯许多,但其实更富于心计,也很难掌控,稍不留意便会算计进来,搞不好狠狠绊上一脚。天下女子这么多,祝总对谁动感情不好,怎么偏偏是你。”

我冷眼注视他,他说完后又颇为自嘲笑了笑,“然而我没有资格对祝总的抉择和喜好有任何质疑,只是觉得他三十年都活得这样成功,几乎没有失败,在一个女人身上失去点什么,非常不划算。”

我脸色已经难看得不能再深,庞赞这个人在我记忆力非常聪明,也很冷静,轻易不点评什么,但没想到一说便这样令人下不来台,我扬起下巴对他非常语气恶劣说,“你到底想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