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我记忆内所有脸庞翻遍也没有找到符合蔡安叙述的这个女人,我将手头工作暂停,吩咐他留在办公室帮我照看,便匆忙乘坐电梯下楼赶到一层,我距离很远便看到一个穿着咖啡色风衣的背影,短发到脖颈,一侧抿在耳后,娇小玲珑,我看着她背影想了一下,便试探着叫了一声曲笙,而那个女孩立刻转过身来,果然是她。
她比一个月前陈靖深刚去世来看我时要丰满一些,可见韩竖真的非常疼爱她,将她照顾得无微不至,我没有见到过她眼睛最明亮美好的时候,但我见到了她人生低谷,一切都晦暗的模样,此时她的脸和目光远比在秦霁身边时,要纯情生动得多,从前她只是秦霁的女人,委曲求全,毫无自我,现在她才是曲笙,活得非常漂亮,被韩竖呵护在掌心的女子。
我刚要微笑朝她打招呼,给她一个真诚的拥抱,她忽然神色慌张冲我跑过来,她咬着嘴唇,豆大的眼泪吧嗒吧嗒顺着脸颊滚下,全部沿着轮廓曲线滴落汇聚在她下颔和人中,这样反差令我茫然无比,她用手将我身体夹住,磕磕绊绊说,“沈筝…对不起,韩竖不敢来见你,他怕你会崩溃会杀了他,露露…露露不见了。”
曲笙这句话犹如一道晴天霹雳,从我头顶狠狠劈下来,将我击得身体一晃,我抓住她手腕眼眶瞬间红了,“露露不见了,什么意思?”
曲笙摇头说,“她丢了,我们翻遍了她能去的地方,都没有,韩竖找了很多熟人去找,根本连见都没见过,我们又拿捏不准对方什么人,万一是有所图谋的绑架,生怕惹恼了他们会伤害到露露。”
我觉得这番解释简直荒唐而不可思议,韩家是什么人,也是黑白两道混了一辈子的世家,虽然敌不过蒋华东,但也算称霸一方,怎么还会有歹徒敢自投罗网往枪口上撞,谁能绑架露露,图财害命显然不可能,那么势必是因为仇怨,我无法控制自己的焦急和责备,我难以忍耐大声对曲笙嘶吼出来,“我将孩子交给韩竖,他是死人吗?我不用他为陈靖深报仇,凡是有丝毫危险的事,都是我亲自做,我只求他看在他和陈靖深这么多年的兄弟情分,帮他照顾好遗孤,这很难吗?为什么好端端的露露,昨天还和我通话,还在叫我沈阿姨对我又哭又笑,今天你来告诉我她不见了?”
曲笙从没见过我这样失控又暴怒,她吓得身体颤抖起来,根本不敢直视我双眼,“对不起沈筝,是我和韩竖的疏忽,周末我们带她去游乐场,我和韩竖就在最外面,但是旋转木马转到最里面时,经过一个树洞,等再转过来时,露露就不在那匹马上了,我和韩竖立刻去找,但我们没有带保镖,人手有限,当时周末游乐场人山人海,我们根本无能为力,等到召集来人马全面封锁园子时,已经是一个小时后,对方早就带着露露离开了现场。”
我眼前一片黑一片白,交替侵扰着我,我无法控制自己内心的焦急和责怪,攥着拳头朝曲笙抡过去,但到一半时,我看她紧闭的双眼和惊慌苍白的脸色,便又意识到自己没资格这样对她,露露是我的孩子,我自己无能照看她,托付给别人,照顾好是情分,照顾不好,我们都有责任。
我将手无力垂下,曲笙等了许久见我都没有动手,她主动握住我的手狠狠朝她脸上扇了一下,这一下非常用力,我只感觉自己手都被震麻,她左脸立时闪现五个指印红痕,她哭着说,“对不起沈筝,是我和韩竖的错,我们太笨了,连一个孩子都保护不好,辜负了你的嘱托和信任,也对不起陈靖深,如果她有点什么事…”
“闭嘴!”
我狠狠甩开她握住我的手,我脸色阴沉得能卷起一阵龙卷风,“她出不了事,我会想办法救她。”
曲笙不住点头,她一边擦眼泪一边配合我说,“对对,她不会出事,她会平安回来,我和韩竖分析过,掳走她的人,应该会直接找你,大约已经过来海城,不出意外也就这两天,到时候你不要慌,韩竖处理完事务晚上就会来海城,我们去公寓找你。”
我此时就像无头苍蝇,没人知道我有多么惊慌和担忧,我惧怕的现实有太多,一桩桩一件件全都足够对方朝露露下毒手,丧心病狂的人会忽然做出什么谁也无法保证。
我说,“你先去接韩竖吧,他在海城有房,我需要你们会联系。”
我打发走曲笙后便心神-不宁几乎崩溃在大厅内来回踱步,前台过来询问我怎么了,我只是一把将她推开,一句话也不说,我脑子完全空白,整个心都乱套了,露露丢了,生死未卜,下落不明,到底是走投无路想要殊死一搏的绑匪求财还是别有图谋的人想对我下手,对美索下手,才拿露露开刀,或者目的干脆就是父债女还。
我这一刻几乎要恨疯了我自己,我原本以为将她送到韩竖那里远离危险之地就会保住她安全,没想到她早被盯上了,哪怕我将她送出国,她一样逃不了这毒手,到底是谁无耻到这个地步,连一个小孩子都不放过!
我在手足无措间,听到身后电梯门忽然发出叮的一声被打开,我下意识看过去,为首的祝臣舟在一群部下和职员的簇拥下从里面走出,他穿着酒红色西装,显得非常优雅白皙,他手上拿着一份打印资料,正在听旁边的一名经理汇报什么,我脑海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这个念头让我所有理智和冷静荡然无存,我疯了一样拨开人群朝他冲过去,在祝臣舟还不曾反应过来的空隙一把扯住他衣领,银白色领带在我的撕扯下松松垮垮系在他脖颈,他略微怔了一下,便定定望着我。
193 旁若无人
我咬着牙歇斯底里说,“祝臣舟,到底我们孤儿寡母欠了你什么,陈靖深死了你还不满足,你要背负多少条人命你才甘心,不为别人,就为你未曾出世的孩子,我劝你积一份阳德。”
我说到这里索性将他堪堪挂在脖颈上的领带完全扯下来,扔在地上,狠狠踩了一脚,我看着那上面的脚印灰尘,冷笑一声说,“陈露露呢,你把她还给我!如果她出了一丝一毫的问题,我就和你同归于尽!让你像这枚领带一样,一生都站在巅峰,在外人面前展示你的干干净净,可最后我将你丑陋的一面昭告天下,让你死也不得安生!”
那些职员和部下脸上的表情纷纷冻结,默不作声看向我们两人,都在揣测我话中深意,我也顾不得自己的失态和失言,只是双目通红看着他。祝臣舟相比较我的激动和狰狞,他要冷静许多,只是微不可察的蹙了下眉头,便立刻反应过来,他不动声色朝一侧的庞秘书使了个眼色,庞赞立刻语气恭敬将那些部下送离这一边,待所有人都走光,祝臣舟才一把握住我扣在他衣领处的手,将我手指一根根掰开,我不肯放弃,使劲抠入他衬衣内,恨不得撕扯开,他终于无法忍耐我,他语气有些生硬说,“你有证据是我做的吗。沈筝,用你脑子想一想,美索在我掌控中,陈靖深死都死了,至于你,不管你怎样折腾,我都可以招架得住,我还需要向一个孩子下手吗。这分明是障眼法,有人想要借这个事端挑起你我的不信任和战争,从而将我们彻底打散,至于对方目的是美索还是其他,我无法肯定,不过露露绝对不在我手上。”
祝臣舟一番话将我的疯狂镇压住,我急促的呼吸渐渐平稳,我看着他,他眼底满是诚恳,没有一丝虚假和欺骗,虽然我知道他很会骗人,也非常会演戏,他几乎无时无刻不在用他的温柔和深情欺世盗名掩盖罪恶,但此刻我还是愿意相信他,他不会做出这样无耻的事。如果他还想得到我,他不会愚蠢到拿露露下手,这意味着我们会越走越远。
我再次握住他要脱离我的手说,“如果是你带走露露,求你还给我,我只求你这件事,你要什么我都肯,但露露真的不能出事,一点也不行。我已经对不起陈靖深了,我不怪你怎样一步步引诱我,我只怪我自己抵抗不住你,可你不能完全推脱掉责任,因为陈靖深是你害的。露露是他唯一血脉骨肉,我必须完好无缺的保住她,否则我死后真的没脸去见他,我真的没脸啊!”
祝臣舟看着我满是泪痕的面庞,他非常无奈伸出手在我眼脸下方抹了抹,“我没有带走露露,我知道她对你意味着什么,她是你的良心寄托,是你赎罪的根源和筹码,我怎么会狠心扯掉你最后一条命。”
我握住他的手放在心口位置,我说,“你说得对,露露一旦出事了,我真没有动力活下去了,我罪行累累。我没有办法支撑下去,可我连死也不敢,我知道也许没有灵魂和阴间,但我又想万一真的存在呢,否则这些神话是空穴来风吗?哪怕有零点一的可能,我也要让露露平安快乐长大,否则我怎么去见陈靖深,他会掐着我脖子质问我,责怪我蛇蝎心肠,他会不会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要救我,你知道吗,我这一辈活到今天,我从没有一天值得过,唯独在他身上,我看到了自己那一点点价值和星光,如果这也破灭了,我的存在就是一个笑话,一个错误。”
祝臣舟见我已经失去理智和冷静,变得失魂落魄满是忧虑,他直接牵住我的手,带我往休息厅的方向走,从那些等候在楼梯口的股东高层面前经过时,所有人都将焦点落在他握住我的手上,但祝臣舟并没有放开或者收敛,而是旁若无人牵着我推开那扇门。
庞赞端着两杯热茶进来,分别放在我和祝臣舟面前,祝臣舟为我试了温度后,递到我唇边,但我根本没有心情喝,我满脑子都牵挂露露生死安危,就算她性命无忧,可吃饱了吗穿暖了吗有没有害怕哭得喉咙嘶哑,是否在埋怨我没有照顾好她没有去接她。
我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求人不如求己,我如果预料到会有这样后果,我宁可每天将她带在身边形影不离,也不会送到韩竖那里,现在我能怪罪谁?
祝臣舟见我这样,他阴沉着一张脸将我手握在掌心,看了看我干裂苍白的嘴唇,把茶杯口强行塞进我嘴里,让我两片唇夹住,我不停用舌尖往外顶,可他不容许我抗拒,便松开我的手,直接用手指钳住我下颔,捏紧后迫使我咬合的牙齿分开,然后将茶水灌入我口中。
我只能拼命去下咽,当那杯茶见底后,祝臣舟才松开我,我捂着胸口朝地面大口大口咳嗽干呕着,茶水的苦味呛得我眼泪都挤出来,庞秘书拿着空杯子退出去,将门从外面观赏,祝臣舟掏出方帕在我唇和鼻尖上擦拭着,把那些水珠和茶叶片擦掉,我眼含水雾凝望他,但我说不出口,嗓子发痒,咳得又很痛,我仿佛只要张口就会被呛得咳嗽不止。
祝臣舟将我散乱的头发一根一根捋好别在耳后,他对我说,“如果我将露露救出来,你拿什么感谢我。”
194 半颗真心
我咳嗽很久才止住喉咙的痛痒,我抹了抹眼睛里的泪,祝臣舟始终非常具有耐心等待我回答,我看着他面前一动未动盛满了茶水的陶瓷杯,我说,“我一无所有,只有现在这个总监的位置和手中股份,但我不能给。你应该清楚它对我的重要性。”
祝臣舟嗯了一声,显然早就预料到我会这样说,“我也不需要这些。我冒险救一个和我毫不相干的女孩,自然需要我手中没有的东西。”
我说,“那你要的,如果你认为我可以给,我一定不会拒绝。”
祝臣舟听到我说完低低笑了出来,“沈筝,你还在和我玩文字游戏吗,露露到底落在谁手里,我们一无所知,耽误一秒钟会有怎样后果都是难以预料,杀人见血只需要半秒就足够。”
他总能轻易找到我软肋,捏在掌心死死的,我又觉得透不过气来,我不由自主扼住自己脖颈咽喉位置,脸色苍白而透明,“你一定要这样逼我吗。将我养在你外面的宅子,永远不被世人知晓,你认为可能吗,在你和闵丞纹的光环之下,我早晚会浮出水面,你们一辈子都不能躲避镁光灯,除非你永远小心翼翼,一点把柄都不被抓住,否则一旦有曝光那天,我们谁都无法存活,唾液和辱骂就足够让我们死无葬身之地。”
“当然不会,我祝臣舟永远不会那么惨。何况没有人能记得你,我会让沈筝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你会以一个崭新的身份站在我身边,接受所有灯光与瞩目,你怎么会永远躲在我身后,是你自己将你看得太低,太惧怕闵丞纹。”
“让我怎么不惧怕。”我握拳拍打着自己心口,声音在我用力的敲击下有些颤抖和沉闷,“她是你名义和事实上的妻子,你们共同组织经营一个家庭,一个在外界人眼中看上去无比融洽又美好的家庭。她腹中有了你的骨肉,虽然并不是你生命中的第一个骨肉,但确是唯一一个被你允许生下来的孩子,她是家世显赫为你带来无数利益的爱妻,是你的如花美眷。你是她赖以依靠一辈子的港湾与归宿,是她的生死相依,我拿什么在光天化日之下昂首挺胸?我又凭什么从一个同样优秀男人的妻子位置降落到见不得光的情人?我为什么要贬弃自己,我现在能够养活我,能够活得很好。”
我说完这些朝半空吐了一口热气,“而且我们之间相隔的,并不是你的婚姻和家庭,是太多约束的东西。信仰与道德,人伦和良心,我们生活在俗世中就无法避免和无视,不管你多么伟岸高大,你也避免不了世人的评判。”
“沈筝。”祝臣舟眯着眼睛冷冷看向我,“你并非没有动情,你只是太懦弱。和那些为了爱情奋不顾身的女人相比,你太唯唯诺诺。”
我同样回给他冷冷一笑,“我无法肯定,你这样美好甜蜜的糖衣炮弹,曾对多少女人用过,最终她们下场都多么凄凉,美索现在有一角在我手中,虽然我分量和你相比太微不足道,但百分之五也足够撑住我的地位,而我背后还能求得韩竖与秦霁的帮助,市局陈靖深死忠一党也不贫瘠,我无形之中握住的人脉使你产生了危机,再加上你对我那点兴趣,你不愿对我下狠手,便想从其他渠道将我一点点击溃俘虏,当我失去了最后那点价值与美好,你会怎样对我?还会怪我唯唯诺诺吗。”
祝臣舟对于我的冷漠嘴脸和犀利言辞,有些难以接受,他面色非常难看质问我说,“你果真这样想吗。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男人,连半颗真心都拿不出。”
我立刻说,“是。我无法说服自己,去爱一个杀了我丈夫害我无家可归自始至终对我没有一句实话只能让我看到利用和虚伪的凶手。”
我说完这句充满了决断和结局的话后,祝臣舟也陷入了无声,我们两个人凝视对方,谁也不肯在这样的诡异的气氛中败下阵来,率先放弃。
就在我们都不甘示弱以自己的强势和理由去逼射对方的僵持中,我刚才喝茶时掉落在地上被庞赞捡起放在桌上的手机忽然响铃,我和祝臣舟几乎同一时间看向那白光闪烁的屏幕,我整个人都被那刺耳的铃声惊得一愣,但我很快反应过来,我飞快站起身冲过去,一把握住手机看了眼来显,是陌生号码,并没有显示地点,不知道是来自哪个城市。
我立刻明白过来,我下意识看着祝臣舟,甚至紧张得连话都说不出来,我从没有这样压迫感十足的窒息错觉,好像整个世界都停止了运转,找不到丝毫生命气息,完全都是死寂一片,令人恐惧的陌生和安静。
祝臣舟格外镇定,他对我保持清晰而且极快的语速说,“接通,说话时不要慌,拿出你的冷静,除了弄清楚他到底要什么,确保露露的安全,更重要不能让他察觉到你慌了阵脚,两方的交易,不管是在什么情况下,都打拼是各自的睿智与耐力。”
其实我早已慌得手脚冰凉,可祝臣舟就像一颗定心丸,他低沉又沉稳的语气,让我忽然间找到了方向,我按照他说得深深吸了口气,找到自己平静的语调和心跳后,便按下了接通键,电话那边没有丝毫声音,我竖起耳朵听也毫无收获,我们都没有开口,都在等待对方先发出声音,明显他的定力比我和祝臣舟还要好,我们有软肋,他拥有筹码,所以这场博弈和对垒从最开始便不公,我们起点就是输的,我终于熬不住了,我急切对他说,“露露现在在你手上吗?她安全吗?”
对方这才出声,“沈小姐很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