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臣舟听完若有所思的眯着眼睛,他聚焦在黑暗的电视屏幕上,点了点头,“差不多。”

我摊开手掌说,“那你恐怕达不到目的,任何女人都避免不了为尊严而争夺,我从妻子跌落到情人,这样的落差我未必能够承受多久,何况你还没有什么可以使我这般丧心病狂的爱慕。倒是我们有不共戴天的仇恨,而且还隔着一道鸿沟,之所以女人在插足别人爱情受到的贬弃要低于婚姻,是因为前者只是辜负了一个女人,后者却亲手敲碎了一个家庭,我已经深受其害,绝不会再明知故犯伤害另外一个女人。并且…”

我笑着朝他走去,我面前是窗外投射进入的无数春光,笼罩在我们两个人身上,如同镀了一层金边。

我将右手搭在他肩头,轻轻掸了掸并不存在的尘埃,他垂眸有些不解但依旧神色平静注视我每一个细小动作,仿佛担心我会随时变出一把尖刀趁其不备插进他心脏。

我和他这样对视片刻,然后缓慢身体前倾贴住他胸膛,我整个柔软躯体挂在他怀中,他背后的窗子打开一条缝,有温柔的晨风灌入,拂动他衬衣,罩起一个巨大鼓包。我乌黑冗长的发丝勾住他第二颗纽扣,恰好被阳光照成两缕幻影,我置身在这样画面中,自己也像做了一场梦,只是这个梦比之前任何一场都要短暂得多,还来不及沉醉其中便已醒来。

我用手指勾住他领带,将他脑袋朝我扯来,我们额头相触,他皮肤冰凉,我脸庞滚烫,我们都适应不了对方温度,同时发出一声喟叹,他想要搂住我将我完全拥入他怀中,然而我察觉到这个意图后,便非常机灵敏捷从他腋下钻出,朝阳台外庭院跑去。

他喊了我名字一声,我装作不曾听到,我一边跑着一边回眸对追出客厅站在门口的祝臣舟说,“并且祝总只是我享受的工具,用品店比比皆是,你不用充电而已。”

我说完停住脚步逆风而立,任由春风拂过我身体每一寸角落,我视线被自己长发遮盖住,只能隐约看到祝臣舟此时模糊不清的脸,他似乎在笑,无奈又迷恋,因我的张扬和娇纵,而且那笑意越来越深,最后蔓延遍布了整张脸孔。那是我此后多少年记忆中他唯一一次笑得那样浓,那样无拘束,好像一针一线纹刻了这锦绣河山,三月春风,十里桃堤都在他明亮眼眸中黯然失色。

191 怀孕

从璨园离开后,我沿路走了几步拦了一辆恰好驶过的出租,我坐下后对司机说了美索地址,他开出小区驶上大路,我这才从后视镜看到祝臣舟竟然没有等待孟奇光接他,而是自己亲自开车跟在这辆出租后方,隔着挡风玻璃我能看到他脸色并不是非常好看,大约对于我没有选择和他同乘一车有些不悦。

这辆出租司机非常健谈,他听到我说去美索,便一直从后视镜内打量我,我虽然着重观察着祝臣舟的脸色,但也留意到司机对我的探究,我便主动将视线迎上他,他起初被我发现还有点尴尬,但跑市井的生意人都比较擅于融化尴尬气氛,他又开了一会儿等适应气氛后便问我去美索干什么,是不是找男朋友。

其实健谈是一件好事,但关键还要会察言观色,我明显不太愿意分享我的私事,何况对一个陌生人,可能我五官比较柔和,似乎非常容易接近,而且漫漫长路相对无言,即使是暂时的雇佣关系也有点无趣沉闷,于是我回答他,“我任职高层。”

那名司机一愣,大约没想到大公司高层还打出租,但他又扫了一眼窗外还没有完全离开的郊外别墅区,他面上表情又立刻顿悟,他说,“美索的老板不是前不久才牺牲的陈部长吗。”

我忽然意识到走南闯北的司机是每座城市接触人最广小道消息掌握最多的群体,说不准他们还能有些线索,尽管我清楚幕后黑手是祝臣舟不假,但我更希望了解到底谁是杀手,谁将子弹射/入陈靖深的眉心使他毙命,祝臣舟和凶手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绝不会自投罗网为自己堵死后路,他口中我一定探听不到丝毫讯息,不如换条渠道,一点点侦破,我暂时无法让祝臣舟血债血偿,但我一定不会就此放过凶手。

在保住我自己性命防止对方恼羞成怒一不做二不休的前提下,将他们绳之以法慰藉陈靖深枉死的魂魄。

我问看了一眼行驶中的出租四周,发现除了祝臣舟那辆车紧随其后,并没有其他车靠近,我小声问司机说,“我其实对美索事务不太熟悉,平时忙于办公应酬,极少听到过什么传闻,但都说我们陈总的死不简单。”

司机非常神秘的摇头,“陈部长在海城老百姓心目中可是一顶一的清官,但百姓口碑好保不了他官场平安,相反,口碑不好的顺风顺水无人敢惹,这世道早就世风日下了。那样好的官儿,也免不了这样结局,都说他死得很蹊跷,听说是被谋杀,凶手现在还在海城,警方秘密抓捕,可后来发现其中很多曲折与阴谋,背后人太厉害,警方一时没有确切证据也不好贸然行动,所以对陈部长家属说始终在追查没有放弃,但其实已经不管了,死都死了,何必为了一把骨灰去交恶得罪不起的人呢。”

我捏紧座垫边缘的流苏穗儿,我盯着司机的后脑勺说,“凶手还在海城,这位得罪不起的幕后人都不知道把他送出去远离是非之地吗,陈总口碑那么好,市局里不会没有忠心耿耿的下属心腹,万一非要查个水落石出,早晚也要落网。”

司机非常无奈且好笑的看着我说,“小姑娘年纪不大吧,是不是靠家里背景任职高层的?这点人情世故还闹不明白吗,下属心腹有什么了不起,别说铁打的关系,就是亲生父子,也要低头在权势面前,否则你也活不了,既然是不好惹的主儿,就没人去惹,除非比他还不好惹,但现在海城已经挑不出来能压得住这位爷的人了,除非到南省找那些世代都干地下组织的,南省这几十年了,不就出了一个蒋华东吗。哪个城市都有称王称霸的人,老百姓接触不到,但听点风声不难。陈部长就是太铁面无私,现在一清二白的,都会遭到排挤。”

外界似乎将陈靖深过于美化,却忽略了他也是个有血有肉的男人,自然也难免会犯男人的错,不排除警局不再追究下去,很大程度有祝臣舟势力的缘故,当然也和陈靖深十年前与吕慈之间的丑闻分不开,他已经死了,在百姓心目中留下永恒的遗憾与怀念,当一切水落石出,势必掩盖不住那些丑陋,这条人命也将赤/裸曝光在众人审视下,市局倘若是斟酌了这方面的考量,那么归根究底也算为陈靖深的清誉着想。

我看着窗外一路倒退的街边树木与高楼,“这算什么世道,人命都不再重要,还有什么重要。”

司机稳稳把控方向盘,抢过了一个黄灯,“权势和金钱啊,许多人做的是卖命的差事,随时都有可能出意外,不一样要拼死拼活,养家糊口背负在男人肩上,这种压力负担可想而知,我如果不是因为有个上私立高中的女儿,一个月的钱像流失似的给出去,我也不出来跑活儿了,我都这个岁数,在哪里看门一样够吃喝,我老婆也不是不赚钱,可能行吗,当然不行,跑出租赶上运气好天气差,一个八九千不难。可看门就是死工资,真遇到点大事,那两三千只能干瞪眼着急,世道只认钱,不认人,比命重要的东西太多了,命现在算什么啊,都说人是高级动物,是吗?国家二级保护都比人一条性命金贵,更别说稀有动物了,人已经不如花鸟禽兽更具有价值。”

出租拐弯绕进一条胡同后,直接抄近路步上高速,行驶不到二十分钟,便在美索大门外停下。

祝臣舟不知道抽了什么风,连车都没有开进停车场,便直接从驾驶位下来,一身冷峻煞气朝我走来,我很担心被司机看出什么,从而联想到我就是海城名噪一时的沈筝,于是我一边飞速解开安全带一边将钱递给司机,我正要推门下车,忽然听到一声充满欣喜的臣舟,然后一道粉色身影不知从哪边角落蹿出来,直接扑向脚步顿在原地的祝臣舟。

我从半开的车窗内向往看去,祝臣舟显然也没想到闵丞纹会出现在美索,他神色略微怔住,但很快便反应过来,他微笑用手圈住闵丞纹背部,声音低柔询问她怎么跑到这里来,闵丞纹声音带着一丝娇滴滴说,“我打电话给了你秘书,他告诉我你没有去巨文,我就猜测你在美索这边,我问他他还不告诉我,好像故意替你隐瞒什么。”

祝臣舟眼内带着几分宠溺,却又很无奈,“这是什么意思,我并无好隐瞒的,你怀疑我吗。”

闵丞纹挽住他手臂说,“当然不会,我知道你对我好。”

祝臣舟手指在她乌黑透亮的卷发上细细抚摸着,“你今天心情似乎很好。”

闵丞纹脸上难掩羞涩和喜悦,“你猜因为什么。”

祝臣舟真的做出一副猜测思考的神情,配合着闵丞纹玩儿,她满目期待等待他答复,祝臣舟笑了笑说,“打牌赢了钱。”

“哎呀不是!”闵丞纹有些失望的甩开他手臂,“我除了打牌就不能做点让你也高兴的事吗。”

“让我也高兴的事…”祝臣舟语气唏嘘眯着眼看她的脸,“猜不出。”

闵丞稳在婚后可能习惯了祝臣舟的不解风情,她没有继续气恼,而是笑意吟吟将两条手臂圈住祝臣舟的脖颈,她脸距离他非常近,仿佛下一刻就会亲吻上,她语气欢喜得都要飞起来,“我怀孕了!臣舟,你要做爸爸了。”

闵丞纹无法克制自己激动的心情,她在祝臣舟脸上狠狠亲吻了一下,她笑得眉眼弯弯,连头发散乱了也不曾察觉,祝臣舟在听她说完后脸上表情瞬间僵住,他半响都没有反应过来,平静得有些特殊诡异,他很久才眨眨眼睛,然后下意识朝我的方向看过来。

192 幸福

轰隆一声,天昏地暗,整个世界都炸了,粉碎性的,到处都是灰尘与狼藉,我视线里看不到什么,只有祝臣舟在闵丞纹撒娇般的拥抱下走进美索大楼,像两个胜利者,两个披着全部光环的人,占据了我丈夫曾经的帝国,什么都不曾留给我。

一切在眨眼间毁灭掉,死一般沉寂。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跌跌撞撞失魂落魄走进大楼,所有人都不懂我的哀愁与落寞,主动过来和我打招呼,可我觉得他们毕恭毕敬的背后都掺杂着嘲讽和不甘,一个这般不堪喜欢和男人纠缠的女人,到底有什么资格可以坐在这个位置。

可他们都已遗忘,遗忘这曾经的每一砖每一瓦到底属于谁。

那一刻,我在想什么。

我记不起来了。

好像眼前是一大片七彩的光束,每一层颜色上都站着一个女人,她们共同联合起来嘲讽我,让我明白到底男人的心是怎样的九曲回肠。

祝臣舟的眼睛多么温柔啊,他说的话多少次动摇了我。

可那又如何,闵丞纹再也不是孤军奋战,她拥有对于一个事业有成男人最好的拴牢筹码,子嗣有多么重要只有身处豪门中的女人最清楚。而我呢,我一面不停追逐在仇恨的路上,一面在沈筝的小世界内堕落迷惘。

我忽然像是窒息了,我蹲在十九层的落地窗前,将自己身体贴住那扇玻璃,玻璃并不厚,和广阔的世界仅仅一线之隔,仿佛我稍微失去平衡,便会彻底坠落,身首异处。

我在江湖还是汪洋里,到处都是黑色的水,冰冷刺骨,从口鼻与眼睛灌入我五脏六腑,我在水底不停挣扎,我无法张口呼唤,只能盯着最上面遥不可及的光亮,看着它距离我越来越远,再无人把我救赎,而我彻底沉没,没有了生路。

闵丞纹那张满是幸福得意的脸庞,犹如一把利剑对我见血封喉,我无所遁形无处可逃,只能用手紧紧捂住自己胸口,奔跑着夺门而出,冲向楼梯。

就好像有洪水猛兽在追逐我撕咬我,我跌跌撞撞从十九层冲到一层,路上所有人都对我避之不及,她们眼内和脸上都是惊讶与愕然,猜测着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一向冷静的我变得这样疯狂而失措。

是啊发生了什么,我恨不得将自己撕扯成粉碎的细沫,融化在这不堪的早晨,我不知道自己奔跑了多久,直到我面前是许多条交汇纵横的长街与马路,车辆来往人脉不息,再没有熟悉面孔勒紧我喉咙让我透不过气,我才停止逃离蹲在地上,抱住头像无家可归的人,失声痛哭。

我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忽然肩上落了一点重物,我停止啜泣将手掌从脸上移开,看着自己胸前垂下的两条衣袖,我怔了两秒,便转头去看,陈靖深的助理蔡安站在我身后,他高大身影遮挡住了我背后头顶的阳光,洒下一片黑影笼罩住我,他一句话没有说,而是从口袋内掏出一块非常洁白的方帕,递到我面前,无声的凝视我。